他摇头,“没有,我稳稳的接住了他。那时候我想,倘若我也摔倒了,一定会被母亲知道,母亲也许会因此责怪六郎,所以我一定要接住他。”
她点了点头,盛赞起他来,“原来你那时候就知道替人着想了。”他却忽然连连摇头,“可是没有用的,这件事还是传到父亲那里。父亲大为气恼,斥责他不敬兄长,对储君无礼。命他跪在宣政殿前自省。我听了很担心也很想去看他,却被宫人劝阻说,倘或我此刻前去看他,就是对父亲的惩处怀有不满,父亲会更加生气。我才真的没有再去。”
他忽然涩涩发笑,跟着又道,“我以为他会生我气,谁知道过后他就像没事人一样,决口不提,也依旧和我向从前一样亲厚。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过了几日,他却忽然像变了一个人,对我真的恭敬起来。我初时还不明白,后来听人说才知道,原来是母亲派人去申饬了如嫔,还罚了她的薪俸。自那以后,他便有些刻意远着我。再后来我听人说起,如嫔是曾经意图加害母亲的废妃,萧氏的侍女,还说她故意离间帝后,趁母亲有孕之时借机引诱父亲,借此为萧氏翻案,更说他便是从小为萧氏所教导,定然心存歹念。这些言语听多了,自然也就潜移默化的刻在了我心里。慢慢的我对他也不再像从前那般亲密友善了。”
她听到此处,方才惊觉这是个令人惋惜的故事,心里只觉得闷闷的,便听他叹道,“再后来他不知因什么缘故,被父亲责打了一顿,没过多久整个人都变作了极为冷漠的模样。父亲不知为何又下旨,赐太子太师一枚戒尺,提到举凡我课业有疏,行止不当,太师不便加以训诫,便可以六郎为替,令我从旁观望即可。”
听到这里,她不由惊呼起来,“那宁王岂不是代人受过,替你挨了不少打?”
她的发问令他倏然阖上了双目,她看到他的睫毛在轻轻颤抖,良久才点头道,“是,那样快又狠的戒尺落下去,我看着都觉得疼。可是他从来不哭,也不讨饶,面色阴沉一声不吭,那样的神气又看得人发冷发寒。我很想安慰他,可是他的样子分明告诉我,他不需要怜悯,尤其不需要我的怜悯。我心里也不免恨起来,他为何偏要那么冷硬,那么绝然,他明明知道他拗不过父亲,争不过我,为何不肯流露出一点示弱的样子,也许只要一点点,我仍然能像从前一样,搂紧他在我怀里,接住他,将他背在身上。”
她心口蓦地一疼,那疼痛是为他的一声长叹,为他带着伤感的悔悟,为他戛然而止的兄弟情义,也为那些错过的,永远不会再重来的欢声笑语。
他亦沉浸于往昔年华,许久不再说话。她等了半日,听着他绵长的呼吸,只以为他已渐渐睡着。却倏忽听到他开口,声音极轻,却也极清晰,“小的时候不觉得,长大之后方明白,我对六郎是有愧的,倘若他真能从善服义,我便在京师荣养他一辈子又何妨。”
“真的,阿莹。我说的是真的。”他睁开眼,望着她,像是在对那遥远的人诉说内心的期望,“如果,他愿意做一个太平亲王,该有多好啊。”
☆、第84章 悠悠寸草
初夏黄昏,天际青鸟翩翩,苑中红芳烂熳。御苑之中,几名低等宫人正捧着托盘食盒等物,朝太妃太嫔居住的寿安宫行去,前方打头的却是御前秉笔成恩。
进得寿安宫,早有眼尖的内臣宫女赶上前来,满面堆笑道,“给成大人请安,今儿怎么有空过寿安宫来,又是奉旨给哪位太妃赐膳?”
一声大人叫得十分热络,且不提僭越与否,这原是宫里不成文的规矩——皆因世人谁不爱听这样考究又体面的称呼?
成恩随意笑笑,道,“奉皇后懿旨,给如太嫔送些膳食。”内臣转转眼珠,赔笑道,“原来是赐给如太嫔的。”因又问道,“这些许小事,怎么还劳动您老人家跑一趟,交给小子们不就得了。”
成恩缓缓收了脸上的笑,道,“娘娘的令旨是命我送过来,怎么,我还敢脱滑不成?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觉得住这院子的,皆是不必趋奉不必上心之人,平日里也是这般态度敷衍列位主子的?”
众人听他声气不好,忙指天对日的言说岂敢,成恩听罢冷冷一笑,也不加理会,抬脚便向如太嫔所居西偏殿中行去。
身后捧食盒的宫人连忙垂首跟上,待一行人进了西偏殿,院中众人方才撇嘴的撇嘴,瞪眼的瞪眼,有人抱怨道,“摆什么官架子,谁不知道这院儿里住的是一帮老寡妇,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不过是混吃等死罢了,咱们这起子人被指到这来还不够倒霉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