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笙道,“是建威将军冯恩长。”不由悄声问道,“你今番前来,莫非是要与他会晤?”
李锡琮摇头一笑,道,“不是他,却是另有其人,明日你便知道了。”
待收拾停当,见午后日光正盛,李锡琮便带了周元笙,策马前往雁门关。此际虽为仲春,边塞关隘之地亦难免天寒风疾,倒也颇类初秋时分天高云淡的阔朗。
李锡琮示意随从退后,只与周元笙两人两骑骋至雁门关隘之下。仰首瞭望,只见南北往来的鸿雁,密如流云,延绵不断。远处重峦叠嶂,群峰挺拔,雁门城关便夹杂在一片陡峭山势之中。
李锡琮望向天际流云,忽问道,“阿笙,你知道雁门关因何得名?”
周元笙想了想,回答道,“太原志中描述,雁门山高峻,鸟飞不越,中有一缺,其形如门。鸿雁便于此门中往返,故因此而得名。”
李锡琮缓缓颔首,一指远处的关隘和烽火台,道,“这里从秦代就开始修筑防御工事,加固城墙,历经千载,可是仍然大小战事不断,从未因此而挡住外寇入侵。可见能阻挡敌人的只能是人,而不是那些砖墙。可惜如你所说,人又是最不可靠的。”
他无声一笑,转过话锋道,“阿笙,我要做的事,是真正的成王败寇。于我李姓先祖,于我父兄,于满朝忠贞之士,我都难逃乱臣之名。战事一起,无论我怎样谨慎避免,受苦的皆会是百姓。”
周元笙不意他忽然做此感慨,不禁怔忡良久,却听他又道,“与守卫在这里的兵士,所经历抵御外辱的战事不同,来日那一仗,注定不会是正义的。所有为此死难的士卒、百姓才是最无辜的人。阿笙,我真正有负的是在这片土地上生存,期望安居乐业的子民。”
他凝目于她的眉目良久,蓦然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道,“阿笙,记得我的话,倘若我真的赢了这片江山,一定会加意补偿他们——这悠悠天地间自由生长的子民。这是我应承你的话,也是我俯仰天地,应承我自己良心的话。”
☆、第80章 客从南来
翌日清晨,李锡琮与周元笙换了猎装,只带一队亲卫前往雁门山。其时正值仲春,山脚下垂柳夹道,路面尚算平缓。行过一阵,山道渐渐迂回陡峭,远望山间林木一派葱茏,隐约可闻山泉流淌的淙淙之音。
李锡琮虽要行猎,却不曾提前命侍从将猎物搜寻逼至近前,是以一路之上也不过偶遇些野狐野兔,倒是头顶之上北归的雁阵徘徊往复,引得周元笙频频仰首观望。
李锡琮见状,回首笑问道,“你从前在姑苏公主府,学过骑术,可有学过箭术?”
周元笙笑道,“学过的,只是跟着哥哥们玩一会子,便撩开手了。师傅说我臂力不够,也就能摆个花架子而已。”
李锡琮点了点头,愈发笑起来。周元笙见他一脸挪揄之态,不由问道,“你又想到什么讥讽我的话,说出来听听。”李锡琮一哂道,“我只是想起薛二郎温润书生的样子,薛家这一辈的男子尚且如此,何况是你。可惜了当日驸马都尉的好身手。”
周元笙嗤笑道,“你又没见过我外祖父,还不是道听途说。薛峥到底也不算差的了,说起来他尚能挽十力弓,你也别太小瞧了薛家的人。”
李锡琮毫无愠色,颔首道,“他确是难得的人才。”顿了顿,似是微微一叹,“可惜了。”
周元笙自然明白他所指,心中也自一沉,半晌岔开话题,笑道,“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你的箭法,不如你射只落单的折脚雁来,给我瞧瞧。”
李锡琮抬头看了看雁阵,一笑道,“为何偏要是折脚雁?且还要落单的?”
周元笙道,“元好问雁丘词序中说,今日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可见此物极俱灵性,轻易不会放弃伴侣,既是落单又为折脚,对于一只鸿雁而言,或许竟有生不如死之感,索性成全一道,叫它快快托生,也好再觅爱侣去。”
李锡琮望着她笑了笑,便索性一壁催马,一壁抬眼寻觅,却是半日也未等来一只落单之雁。忽见他偏过头来,一笑道,“不如你坐上来和我一起,我教你挽弓射箭,射中的便全算你的战利品,如何?”
周元笙斜睨了他一眼,似嗔着他于此时此地仍是没有正行。方才想着却见他忽地跳下马来,一语未发便即翻身跃上,径直坐在了自己身后。其动作迅捷矫健,一气呵成,还未及她反应过来,便已坐实了他二人共乘一骑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