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笙想着从前李锡珩的模样,点头道,“这么说来,也算可惜了,他原本并不坏,也不该是个很坏的皇帝。”话犹未完,已被李锡琮摆手止道,“不是这么说,一个不坏的人,未必就合适做皇帝。说到底,他的枪口对错了方向,当世之下,我们这起人并不想和朝廷对抗。譬如我,最初的想法也不过是安稳的活着,可若是连这点都要被夺去,也不得不起而反抗。”
周元笙望着他,那眉宇间的英气确是遮掩不住的,这样一个人,要让他将生死荣辱都系于旁人手中,也着实不大容易。她于是转了话锋问道,“我当初也觉得今上为人颇为仁柔,你既说他大约不会利用太嫔,我便更好奇,他又怎么会想起用质子这个法子牵制藩王,岂不是自相矛盾?”见他半晌不答话,便又补充道,“莫非这是太后的主意?”
李锡琮摇首道,“太后确有此意,不过这办法也确凿不是五哥想出来的。”顿了顿,方轻轻笑道,“是薛峥。”
周元笙倏然睁大了眼睛,缓缓吸了一口气,道,“竟然是他……”
李锡琮微笑着截断她的话,道,“这主意委实不算差,有理有据,合乎法度。如果我是皇上倚仗的重臣,恐怕也会出此对策。”
听他这话像是颇为肯定薛峥此举,周元笙扬了扬眉,心中却涌上一股惺惺相惜之感,再看李锡琮,更见其面色沉静如水,目光真诚无欺,方才恍然领悟到,原来他自有一番心胸,尚且容得下敌人,自然也能容得下这广袤天地间一应繁杂的人与事。
她于这样的领悟过后,再度幡然想到,他们已相识了近六载光阴,这其间他业已从一个满身锐利的少年长成了如今气度沉稳的男人,这中间的蜕变是她亲身一点点参与的,也许竟还有一些因为她而改变的缘故。
沉思许久,她忽然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温言问道,“我从来不曾问过你,真到了那一日,你会不会害怕?”
李锡琮垂目想了想,便即平静迎向她探寻的眸光,微笑应道,“我已决意要做,便不会害怕。只是难为你,当初在药铺相谈时,我并没有坦诚相告。”
周元笙笑得一笑,摇头道,“无妨的,我选你之时也就知道,日后必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命途。”
十指相扣,凝眸相望,李锡琮扬起唇角,轻快一笑道,“阿笙,多谢你。”良久,再度开口道,“有时候我会想,你也许从没爱过我,却是在心里恨着我。倘若我立时死了,也许便能在你的记忆里长生不老,也许反倒好过我们不明所以的相伴终老。”
他的神情如常,声音如常,可是分明透着一抹无法忽略,令人怅惘的悲伤,周元笙只觉心中一恸,顷刻间便有无数反驳的话语涌到嘴边,却是还未出声,已听得他疏懒的笑了起来,“可是已不能够了,我即便死了,你也会是乱臣贼子之妻,必然不会有好下场。阿笙,委屈你了,这一生都要和我绑在一起,荣辱与共。”
他又说着这样半真半假的话,用着这样亦庄亦谐的口吻,周元笙不由横了他一记,扬起脸来,似嗔似喜地应道,“我认了,你是我选的人,愿赌服输,这一辈子我都和你绑在一处,不离不弃。”
☆、第73章 别有用心
北平的六月天酷热难捱,周元笙早换了轻薄纱衣,饶是如此,从正房到东院不长不短的一段路,仍是走得她额角密密生汗。
东院暖阁里更是热得密不透风,因任云雁还在坐褥期,房内门窗皆是紧闭,一屋子的丫头婆子已是挥汗如雨,连带房里的气味也不大好闻起来。
任云雁靠在床头,逗弄着奶娘怀中的幼子,一双眼睛却是眼观六路,自然也将周元笙进来时,双眉轻轻一蹙的动作瞧得一清二楚。她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攀着李锡琮的手更是向上抓紧了些,一面盈盈笑道,“大哥儿生得真像王爷,尤其那对眼睛,眼仁就像是琉璃一样透亮。王爷觉着呢?”
李锡琮耳力极好,自竹帘轻响那一刻业已知道周元笙进得房中,此刻便淡然应道,“他还小呢,也许日后会长得更像你一些。”
任云雁似不满意这个答案,拖长了声音娇嗔道,“像王爷才够好看,日后定是能文能武的好儿郎。王爷,大哥儿是你的元子,合该你给起个好名字,才能配得上他身份。至于小名儿,妾身就做主,唤他做福哥儿罢。”
见李锡琮点了点头,任云雁方觉满意几分,便即缓缓抬起眼来,目光于周元笙相接的一刻,兀自讶异道,“呦,王妃来了,快请进来。”说着已嗔着周遭人等,“你们都哑了不成,见着王妃进来也不知道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