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笙挑眉笑了笑,眼波流转间已是瞪了他几眼,房内安静无声,唯有银骨炭时不时发出几下噼啪声响,却似有无言的脉脉情愫辗转于二人目光间。正自对望,忽闻得外头内臣轻轻叩门,周元笙忙轻咳了一声,示意来人入内。
内臣带来的是一串催请的言语,“侧妃娘娘早起说有些不适,因传了医官进来,开了几幅安胎养神的方子,这会子仍是心悸头晕,命臣来看看,王爷若是得空,便请去东院瞧瞧娘娘。”
话音既落,屋内却无人答话,内臣自是眼望李锡琮,周元笙亦好整以暇地看向他,似乎只等着他发一句话,或是立时有所行动。李锡琮微微颔首,便即端然坐到了椅中,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罢。”
内臣领命退了出去。周元笙打量他一刻,忍不住奚落道,“你前脚才回来,后脚便被人追了过来,这时间算得刚刚好,倒难为她一个镇日躺在床上的人了。你还不过去呢,再迟了一会,只怕就有第二道催请令牌了。”
李锡琮听了这话竟也没有不悦,仍是一脸淡然,随意把玩着一柄镇纸,回道,“我不是医官,她的病我治不好。”
周元笙摇头道,“这话差了,她的病还真得你才能治好。”撇嘴笑了笑,复道,“你也别太拿腔拿调了,非要等人家下十二道金牌来催么?别忘了,是你先算计她的,做人也该公平些。”
李锡琮侧头看向她,一时间蹙起了眉,似在思量她的话,良久忽然涩然一笑道,“这世间本就不公平,我此刻即便去了,虚情假意一番,对她就可算作公平了么?”
这话问得周元笙语塞,她答对不出,亦无从辩驳,便缓缓在榻边坐了,轻声道,“你心里知道就好。只是往后你预备拿她怎么办?或者我该这么问,你预备拿那个孩子怎么办?你当真一点都不会留恋么,他,毕竟是你的骨血。”
李锡琮默然许久,终是站起身来行至榻边,挨着她的身子坐了下来,再度擎起了她的手,一触之下,便已皱眉道,“怎么又这般凉了,你真是……”
目光骤然相接,他忽然看见她双眸中闪烁着丝丝焦灼,点点哀愁,心下登时已了然,不禁低声问道,“阿笙,你那么在意那个孩子么?”
周元笙指尖发颤,身子亦不由自主地在发抖,半晌点头道,“我想起来就觉得难过,是真的,他到底是个无辜的生命。”
李锡琮闻言,仰头长叹了一口气,垂下头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之上,缓缓道,“那么我便答你方才的问题,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留恋,会不会难过,我是真的不知道。”
他目光平静,语气亦平静,只是眼底流淌着无限真诚之意,那纯粹的诚挚是半分做不得假的,周元笙想想亦然,却听他再开口道,“我并非没有感情,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会伤心难过,也会期望得到关心疼爱。好像小时候,我也曾费了心思想要博得父亲多一眼的垂怜,多一句的叮嘱。长大一点,便希望日后能有一个妻子,对我倾心相待,互敬互爱。再后来还会奢想有一个孩子,能让我把未及释放的爱,释放到他身上去。这些都是真的,阿笙,无论你信或不信,它们都是曾经出现在我脑海中,出现在梦里的画面。”
她听得动容,双手越发颤抖得厉害,皆因她知道,他的梦境有多美好,现实便有多残酷。此刻他不过是轻轻蹙眉,眼中也许有猝然划过的痛楚,可他到底被锤炼成了现下的模样,坚韧顽强、凌厉果决,不是他不愿流露那些脆弱的情绪,而是他的情绪从未被人珍惜,久而久之便再也不会被展露出来。
她心里的疼痛再度被他平缓的声音激起,“我说过,我不过是一个荒唐错误下的产物,那个错误里从来就没有爱。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有朝一日再步我的后尘。可惜,如果一切顺遂,我的第一个孩子,恰恰就是我当日的写照。”
他的脸上终是浮现出一记苦笑,叹了一叹,复道,“我并不能保证爱他,但是我能保证,一定不会像我的父亲待我那般,待那个孩子。”
这是他能给出的最真挚的承诺,不知为何,这番言语竟让周元笙觉得有些温暖,亦有些酸楚,她点了点头,却不由自主地低语道,“可究竟什么是爱呢?”
李锡琮忽然轻轻笑了出来,望着她,反问道,“你不知道么?”他的目光渐渐变得专注起来,着意凝视着她。良久未等来回应时,他才蓦然放松了神情,淡笑着将话题转开,道,“你此刻觉得暖些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