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锡琮几乎厌恶地阖上双目,明白皇帝此举,旨在令他忆起幼年往事,提醒他安分克己。这原是羞辱和警示他最好的方式。这些他都明白,可惜无论脑中多么澄明,却仍是难以按下心内一片惨伤。
那紫檀戒尺须臾便至,内臣上前请李锡琮除了公服,脱去冠带。他一一从之,复又跪下叩首道,“臣谢皇上隆恩。”起身之时,已是身着素白中衣,没有丝毫犹豫,便即俯身刑床之上。
内臣手执戒尺,只觉此物甚是新鲜,稍作挥就能猎猎生风,掂在手中却沉沉如坠,略微适应了一下,便依着规矩将那戒尺先置于宁王臀峰处。尚未抬手,忽听李锡琮仰首道,“臣今日策马前来,故请旨笞背,望皇上恩准。”
皇帝不由一阵好笑,又见他此刻大约因遂了心愿,面上懒怠再装出惶惑不安,眼中更是连一丝惧意皆无。便也不想与其多言,淡淡点头,示意内臣如是照办。
那戒尺打在身上倒是响亮至极,一时殿中便只有清脆凛冽地击打之声。皇帝并没说数目,内臣忖度既不用杖子,想来圣意并非要重责,不过小惩大诫而已,便将速度刻意放缓,以防皇帝随时叫停。可毕竟是在御前,又不敢放水太多,反正那戒尺打不坏人,索性每一记都用了十成力气,细细致致地在李锡琮背上游移抽打。
皇帝知道于这场惩戒里,决计不会听到除却戒尺笞打皮肉以外的声音,隔了好一会方略略抬眼,看向那趴伏受责之人。但见其面色比平日白上几分,额角渗出豆大汗滴,眼看着贴在背脊的衣衫已被汗水浸湿。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地下,内中平静无波,双眉也只是如常般微微拢起,并不因戒尺的下落而有半分蹙紧。于是不甘心地再看了一刻,忽然看到其侧脸上因奋力忍耐而突起的一方牙床骨,心中当即有了几分释怀。
他终归也不过是血肉之躯,既然知道疼,既然知道耻,也一定知道该如何保全自己,和心中牵念之人。
皇帝挥了挥手,道,“住了,你们下去罢。”待众人退去,才转顾李锡琮,道,“可还能起身?”李锡琮不过略慢了一步,听他问了这话,当下半推半就挣了两挣,双臂哆哆嗦嗦撑了一刻,方勉强站起身来。
他待要撩开衣摆,皇帝已摆手道,“不必跪了,你方才已谢过恩了。朕是要你长个教训,往后行事说话不可任意为之。孝心虽贵重,但祖宗规矩亦不可违拗。朕姑念你年少,应你之请,宽限一年。望你今后好自为之。”
李锡琮无复多言,谨躬身道是。皇帝看在眼里,却是一笑道,“你不满意谢家的女孩子,朕便不为难你。既还有一年光景,朕会放开来再为你挑选,必定挑一个好的给你就是,只是下一次绝不容你再行推诿。”
李锡琮于腹内冷笑,这一番恩威并施在自己身上用得可算从容写意。当下也不争辩,也不表白,仍是恭敬谢恩。两下里已是无言再对,皇帝将目光落回御案之上,淡淡道,“去罢,来日养好了伤再进来,别叫你母亲看着忧心。”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六原本也是演技派,只是在老戏骨爹爹面前,还是总有被看穿的嫌疑~
☆、第29章 福兮祸兮
李锡琮步出宣政殿,满头的汗被凉风一吹,不由泛起一身冷栗。御前秉笔成恩奉了茶水前来上值,一早听闻宣政殿里的故事,此刻又见他鬓边下汗,忙趋步上前,低声道,“王爷无碍罢?方才……”李锡琮摇首,淡笑道,“无妨,我还受得住。”
成恩心中作痛,恻然道,“臣去传轿辇,王爷稍待。”李锡琮一把扯住他,看了看他手中茶盏,笑道,“孤王等得,这茶可等不得,进去伺候罢。”趁左右无人注目,低声道,“一顿戒尺,换一年时间,这买卖却也划算。”言毕,也不等成恩回答,一笑甩手而去。
李锡琮姿态虽做的潇洒,却架不住肉身凡胎,那戒尺又下得凌厉狠辣。走得一阵,衣衫摩擦背上伤处,令他愈发难受。额角的细汗被风拂干,又再度冒将上来。冷汗黏黏腻腻,粘在肌肤之上,更添苦楚。所幸身畔无人跟随,当即加快步子,只盼早些赶到午门驻马处。
出得宫门,却见梁谦站在一辆朱轮车前,远远瞧见他,已赶上前来,笑问道,“王爷是从宣政殿来?从仪凤阁来?娘娘可有赏赐,皇上传您是……”忽地瞥见李锡琮面上汗滴,着意看了看他微微有些发白的面色,轻声惊呼道,“莫非出什么事了?王爷可有不适?”
李锡琮不欲在此地多言,见午门侍卫已将马牵至,便要越步上马。梁谦忙道,“今日风有些大,王爷不如改乘车,臣命人将马牵回去就是。”李锡琮身上一阵火辣灼痛,不免嫌他聒噪,皱眉道,“不必,你自己坐罢。”说完仍是拽起缰绳,预备翻身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