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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恩想了想,不解道,“王爷这又是何苦,难得皇上肯体恤。”李锡琮微微一笑道,“正是这话,既有难得二字,不由得我不小心,今日我若坐了,明朝皇上想起来,不知道要掂多少个过儿,我又得跪多少次才能找补得回来。”成恩叹了一声,唏嘘道,“王爷如今立下这样大功,皇上该当……”

话未说完,已被李锡琮扬手打断,自嘲地笑道,“这话不必说了,为着这点功劳日后不至要了我性命,也算得他仁厚。”成恩愣了片刻,方恍然明白这话里的“他”所指何人,点头道,“那位奉命督造王爷府邸,一年多过去了,仍是修得半半拉拉,据说为头半年预备千秋节挪用了些银子,少不得在王府规制上做些减免。王爷今日回府么?臣早前去瞧过了,那宅子也算勉强住得。”

李锡琮负了双手,淡笑道,“面子上的事总要做足,那宅子不能见人前,他自是不会叫我去住,才刚当着皇上的面,已将我另行安置了。”成恩问道,“王爷下榻何处,臣晚些时候再去侍奉。”李锡琮摇首道,“不必,那一处皆是他的心神耳意,怕是不便。”

成恩忖度一刻,讶然道,“他竟将您安排到詹事府?当真是一点顾忌都没有了,皇上竟也允了。”蹙眉良久,缓缓摇头道,“皇上待太子,到底是不同。”

李锡琮笑道,“本来也非极好,只是当着孤王面前,就是君君臣臣,父慈子孝,这样堂皇的戏码,岂能在孤王这里塌台,且还有的演呢。”成恩默然点头,不由侧目看向李锡琮,见他清隽的面庞上虽染了风尘,轮廓却愈发精瘦英挺,比之从前确是多了十足锐气,心中微微一叹,那锐气自是从尸山血海、刀光剑影中打磨出来的,并非深宫烛影下蛊惑人心的筹谋算计可相较,当是掩饰不住,也无从掩饰。

一头说着,眼前已望得见仪凤阁,李锡琮放缓步子,道,“就送到这儿罢。”成恩欠身应是,临去时深深一揖,道,“王爷保重,臣得了闲再去伺候。”

李锡琮点头笑道,“你也万事小心。”言罢,正色道,“多谢你一直照顾母亲,孤王记得这份恩义,来日必当还你。”成恩垂头一笑未再言语,目送李锡琮迈步远去,见那背影在夕阳下显出几分孤单寂寥,心内五味陈杂,呆立许久,方转身沿原路而去。

李锡琮步入仪凤阁,只见一盏烛火摇曳,室内光线晦暗,却是一声响动也不闻,安静得仿佛无人在此居住一般。行至内殿,方看到如嫔歪在软榻之上,一名宫人跪在地下,持着一柄青玉如意,却是早已盹着了,那如意便半垂在手里摇摇欲坠。

如嫔正自望着地下发呆,李锡琮步子极轻,进来得悄无声息,直到近前她才发觉。怔怔望了良久,如嫔忽地坐起身子,颤声道,“六哥儿?是你回来了?”

一番动作倒惊醒了下头打盹的宫人,她揉着惺忪睡眼,瓮声瓮气道,“娘娘起来做什么,可是要水?”见如嫔并不答话,仍是呆呆望着前头,只当她又魇着了,也不耐烦去理会,懒懒抻了抻胳膊。半日才扶着榻边站起,将将转过身去。

这一回身,登时对上一双阴郁清冷的眸子,那宫人蓦地里一激灵,缓过神来,慌忙跪倒,道,“奴婢给王爷请安。”

李锡琮不欲与她多言,冷冷道,“下去,孤王与母亲在这里说话,其余人不许进来。”那宫人讷讷称是,站起身来,也顾不得双腿酸软,提了裙子一溜烟便跑了出去,出了内殿才长吁一口气,直有种逃出生天之感。

李锡琮望着如嫔难以置信的神色,鼻中一酸,当即上前两步跪下道,“母亲,儿子回来了。”如嫔颤巍巍伸出手去,摩挲着李锡琮的面颊,只觉得全不似往昔白瓷般细腻,却有些粗糙揦手,眼泪便止不住地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李锡琮心头酸涩,握了如嫔的手,勉强挣出一记笑容,道,“儿子回来是高兴事,母亲怎么哭了,想来是嫌儿子回来的迟了。”

如嫔破涕轻轻一笑,那笑容便含了几许凄清的意味,“快起来,坐过来让我瞧瞧,可有瘦了……”李锡琮忙起身,将甲胄头盔尽数卸去,只余一身蟒袍,在榻边坐了。任如嫔攀着他的手臂,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不一时,如嫔眼中蓄着的泪水再度抑制不住地流淌出来。

“愈发的瘦了,自那苦寒的地方回来,我的儿,当真是受苦了。”如嫔一壁去那帕子拭泪,一壁摇头泣道,“终究是我这个母亲不争气,带累了你。”

李锡琮柔声笑道,“儿子不是平安回来了么,往后也不走了,可以经常进来给母亲请安。”如嫔点了点头,忽又想到什么,抓了他的手,问道,“见过你父皇了?”李锡琮和悦道,“见过了,母亲放心。”如嫔又问,“也给皇后请安了?”李锡琮轻轻笑道,“皇后头风犯了,儿子不便过去,待得皇后大安了,儿子再去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