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笙不意皇后竟讲了这许多关于母亲的旧事,且还是她闻所未闻的,心里也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怅惘,目光游移中忽然看到段夫人擎起了茶盏,细长的手指搭在兔毫盏上微微颤了几颤。
皇后笑过一阵,又道,“会昌十年万寿节时,公主曾上京来的,那时节元笙做什么呢,我记得并没看见你。”
周元笙道,“不巧的很,那阵子臣女刚生了一场病,外祖母怕路上颠簸便未带臣女前来。”
皇后“哦”了一声,轻叹道,“倒是可惜了。”周元笙不解她可惜什么,自然也不便多问,余光瞥见段夫人纤纤十指皆已藏于袖中,倒也无从知晓是否还在发抖了。
皇后此时看了一眼身旁侍立的宫女,那丽人便附耳过去,随即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内殿。过得一会,几名宫人端了几碗茶点出来,一一放在她们三人面前的案上。宫人将盖子打开,里头盛的正是凝脂一般的酥酪。
周元笙看那酥酪色泽如霜如雪,十分诱人,忽听得周仲莹低低惊呼一声,冲口道,“是酪儿,臣女正想吃这个,又苦于不知道怎么开口呢。”她面上微微一红,双颊上便如贴了两瓣桃花一般,粉嫩可爱。
皇后亦指着她笑起来,摇头道,“莹丫头还是这么贪吃。就是因为上回你夸了姑母这儿的酪好,比别处都香甜,我才特意让他们预备下这个。不然寻常我还想不起来呢,今日嫂嫂和元笙能吃到这酥酪还得托莹丫头的福。”
众人一时都笑起来,周仲莹有些不好意思,又急不可待地想去吃那酥酪,一双清丽妙目一会瞧瞧段夫人,一会又瞧瞧皇后,还是皇后了然笑道,“快吃罢,这东西凉了就有股子膻味,再不好吃的。”
周仲莹得了敕令,不再矜持,拿起汤匙便舀了一勺,含在口中,表情甚为满足,愈发显得模样玲珑可爱,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冲着周元笙,道,“姐姐也快尝尝,娘娘这里的酪不是用牛乳,而是羊乳做的,味道可不一般呢。”她说话时,那一嘴的酥酪尚未咽下,便有些含混不清,却也更添小女孩的娇嫩稚气。
周元笙点头一笑,一面小口吃着,一面想着适才皇后的言语。心内不免暗赞,这位姑母入主中宫十多年,于平衡之道确是十分精通,先时借着和母亲当日情谊与自己攀谈许久,之后又借着这酥酪显示对仲莹疼爱有加,当真是不偏不倚,中庸和谐。
众人正闲谈间,忽有内臣进来,代东宫传话,“禀娘娘,因春闱在即,今日的大经筵改在国子监,太子殿下半个时辰后便即前往,此时正在端本宫与通议大夫讨论经义。殿下说,待从国子监归来,再来给娘娘问安。殿下还说,近来天气干燥,恐娘娘旧疾发作,特让人预备了凤髓汤,请娘娘午膳时务必用些。”
那内臣说前头几句时,皇后尚且只含笑点头,听到后来,却禁不住嘴角微微上扬,目光中也带了一抹柔软的笑意。
一时内臣去了,皇后心情愉悦,话也多了起来,殿中自是欢声笑语不断,又兼周仲莹语笑嫣然,声音灵动,远远听上去便好似碎珠滚玉一般清脆活泼。又说笑了一阵,另有内臣进来禀道,“皇上才刚和阁臣们议完事,这就起驾柔仪殿,并吩咐了今日午膳摆在娘娘这里。”
皇后点头道,“知道了。”周元笙端起茶盏,以盏掩面之际偷眼去瞧皇后,见她面上平静如常,并无适才听了太子那番话之后的喜悦,当即轻轻一笑,复又放下茶盏。
段夫人闻言,起身道,“圣驾至,臣妇等便先行告退了。”皇后淡笑道,“那倒不必,往常嫂嫂也在我这里见过皇上,且皇上知道我召了你们前来,既是一家子便没那么多忌讳,嫂嫂安心坐着就是。”
段夫人无法只得依言坐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外头便报圣驾到,皇后等人忙站了起来。只听一阵脚步声渐近,周元笙随众跪倒行礼,余光只扫到明黄衣袍的一角,耳听得皇帝和悦道,“免礼,都坐罢。”
众人一时归座,皇帝便道,“今日皇后这里热闹,朕来的不巧了,扰了你们姑嫂闲谈叙话。”皇后笑道,“皇上又说笑了,好容易今儿得了闲,妾该说可算把您盼来了。嫂嫂和侄女儿们亦非外人,哪里便没有机会说话儿了。”
皇帝哈哈一笑,因又问段夫人好,问许太君好,周仲莹是熟面孔,不过也关怀两句,看到周元笙却是愣了一愣,略做打量,问道,“这是默存的大女儿?”
默存是父亲的表字,周元笙听他问起,只得起身再福,道,“是,臣女周元笙拜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