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徽眯着眼,缓缓摇头,“也难怪别人疑心,这冯敏出的题目奇险生僻,举子们竟是通场无人知晓其意。偏只有许子畏一人作答出来。若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些。”
容与诧异,“满场举子,除却许子畏竟无人能解题意?那么,秦启方秦公子也没有答出来?”
沈徽颌首,“你问的这句在点子上。秦太岳希望朕彻查此事,择了大学士曹介和另几个人复查考卷,这几个人,皆是秦太岳的门生。”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容与心知肚明,秦太岳一向不喜冯敏,加之他出的考题令秦启方无从作答。恐怕已生了借此机会,扳倒冯敏,顺带替秦启方扫除许子畏这个对手的意图。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这桩科场舞弊案?”
沉吟片刻,沈徽冷静回答,“查!朕必须安抚士子。而天下有才者,也不独许子畏一人。”
几日后,沈徽依据法司奏报的彻查结果,以冯敏、许子畏合谋作弊查无实证,但于会试前夕私相勾结,并确有钱财往来为由,处冯敏罚俸半年,许子畏无罪开释,授华亭县主薄。
这个结果当然容与扼腕,以许子畏之才,仅任九品主薄已颇为可惜,何况还有无辜受牵连的冯敏。于是更加好奇那道引起轩然大波的策论题,究竟有多生僻。他前世今生都算是好学之人,便借着职务之便翻查了一道,顺带将许子畏的试卷阅览过,不由更是暗叹,天下事大约真是无巧不成书。
几日后他奉沈徽之命,前往城西白云观贺长chun道人成道日,回程恰好路过礼部贡院,见门前喧哗一片,一群人围着一个年轻的书生,正七嘴八舌的诘问,而那名书生,便是当年他在姑苏遇到的许子畏。
容与示意跟随的人停步,独自驱马上前,悄然立于他们身后。只听一个举子高声喝问,“你说朝廷冤了你,可你出入冯敏府邸,且向他乞文的事人尽皆知,倒是具体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就只有天知地知他知你知了。”
另一个北方口音的举子接口道,“事到如今,咱们对你到底有没有作弊也不感兴趣了,只是想问问清楚,那冯敏告诉你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言下之意,是早已认定许子畏曾与冯敏串通作弊。许子畏被这群人团团围住,倒也神色冷静,却始终不发一言。
半晌见正中一个白衫士子,越步走到许子畏面前,起手行礼,态度和悦,“请许兄勿怪。今日我等前来并非有意为难,实在是想请教那道策论,究竟做何解?若许兄能不吝赐教,在下感激不尽。”
许子畏见对方彬彬有礼,端详良久,终于开口问了句,“请问阁下是?”
那白衫士子回道,“在下顺天府秦启方。”
许子畏恍然抬首,又仔细看了看他,忽然轻笑了两声,“失敬失敬,秦公子大名,许某如雷贯耳。只是以秦公子才名,竟然到今日都解不出那题么?既如此,列位何不去问出题者冯大人,何必非要在此盘问许某不可?”
“我们倒是想去问他呢,可自从出了诏狱,他就以生病为由,躲进家里大门紧闭,任谁去敲门都不给开,怕是从此再羞于见人了吧。”
这番话说得奚落讽刺溢于言表,引来众举子一番窃窃嘲笑。
许子畏面色一沉,想是听到冯敏闭门谢客心有所感,神qg愈加漠然,半日也不发一言。
秦启方再施一礼,语气十分诚恳,“本轮策论是要详述程朱理学的四位大儒,各自对经典有何不同诠释,从题目中可知前三位乃是张载、杨时、陆九渊,但描述最后一位所引用的话,却令在下十分费解——“所谓有从事于《小学》、《大学》,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于老?”这一句,却是说的哪一位先贤大家?还望许兄能为我等释疑。”
顿了一下,复道,“毕竟通场考生,只有许兄一人,回答出了这个问题。”
大约是他最后补充的这句话,令许子畏觉得他和在场诸人一样,认定自己确有作弊之嫌。当即扯出一个轻蔑的笑,对秦启方的发问索xg不加理会。
“好言相问,他却这般倨傲,都到了这步田地,却不知他还有什么可傲的?”
“我瞧他一定是忘了,那日匆匆记下答案,临场囫囵写就,事后哪儿还想得起来呢?”
“是啊,那般刁钻的题目,在场上百名举子都答不出来,我就不信他有那么高才,比咱们这些人qiáng出多少去?难道果真阅了万卷书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