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士及慢慢嚼着嘴里的烤红薯,只觉得那香甜中夹了一丝苦涩,但是细嚼之下,又越来越有味道,心里真是百感交集。
“太祖母,我……我是从军的。”萧士及喃喃地道。
“从军?”杨氏骤然变色,猛地抓住萧士及的手:“那你的官儿岂不是拿命换来的?——及哥儿,咱不做这官儿了,啊?萧家如今只剩你们兄弟两个人,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就算你做到一品大员又怎样呢?萧家死在战场上的人还少吗?”一边说,一边抽泣起来。
萧家的这些儿子孙子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是她跟他们一起生活这么久,看着他们长大,又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就算当初萧家的那些儿子对她不地道,可是人都死了,她何必还斤斤计较呢?再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嫁入萧家,就是萧家人。虽然她跟小尼姑慧忍说,她不再是萧家人,那只是她不想给萧士及添麻烦的托辞而已。
萧士及听见杨氏的话,心里对自己先前的盘算真有些无地自容之感,忙放下土陶瓷盘,跪在杨氏面前,恭恭敬敬给她磕了三个响头,惭愧道:“太祖母,重孙刚才隐瞒了一些事,还望太祖母恕罪。”
杨氏愕然,继而莞尔,看着萧士及道:“哦,是不是你的官儿?你不是六品官?——你压根就没有做官吧。”以为萧士及是用做官来哄她高兴的:“没啥,小孩子都喜欢说大话。我都晓得的。”
萧士及只觉得背上的汗涔涔而出,伏在地上,终于沉声道:“确实是有关重孙的官位。”顿了顿,接着道:“重孙不是六品官。——重孙,如今是大齐的柱国侯,官拜二品神武将军。”说着,他拿出柱国侯的令牌,双手呈给杨氏。他是缴了印信,但是官位还在,只是如今没有实权。
杨氏愣住了,静静地坐在那里,低头看了好久那令牌,才悠悠地叹口气,从座位上站起来,脚步打飘,往禅房墙角一个小小的灵牌神位走过去。她站在神位面前,双手和什,喃喃地道:“老爷,您听见了吗?咱们萧家子孙可真的出息了……”一边说,一边捂着脸,在神位前无声地哭起来。
萧士及忙站起来,也来到那神位前面,看见了灵牌。——原来是杨氏自己做的一个简陋的小木牌,上面写着自己太祖父的名字。
萧士及忙又跪下磕头,给太祖父的神位上香。
杨氏让在一旁,一边用帕子给自己拭泪,一边道:“好了,我都知道了。及哥儿,你是个好孩子我们萧家列祖列宗都以你为荣。——你回去吧,你如今有心能看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萧士及扶着杨氏的手回到刚才的位置上坐下,发现杨氏的手很是冰凉,再看看杨氏身上虽然厚实,但是鼓鼓囊囊的大袄,一看就知道里面的芯子都打结了,绝对不是新絮的大袄,更不要说穿皮子了,肯定不暖和。
萧士及忙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来,给杨氏披在身上,坚持道:“太祖母,您至少要回去萧家老宅住,不能再住在这尼姑庵了。”不能说服杨氏马上跟他回长安,那就一步步来,先让她回到萧家老宅住。
看见杨氏还是含笑摇头,萧士及只好把杀手锏祭出来:“……太祖母也知道,我现在是侯爵,若是让人知道您一个人单门别居,会到陛下面前告我不孝的。您难道愿意眼睁睁看着我们萧家这一个爵位,就因为这件事被陛下蠲了?”
杨氏果然迟疑起来,看了看萧士及:“不会吧?你不说,我不说,有谁知道我住在这里?”又道:“我年纪大了,也没有几天好活了,很快你就不用为我烦心了。”
萧士及大急,忙道:“太祖母,您千万别这样说。”想来想去,只好将自己的双生子拿出来试一试:“实不相瞒,如今我们回洛阳,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回乡祭祖。我们萧家有什么人,住在什么地方,陛下一清二楚,想瞒都瞒不住。还有,我四年多前成亲,如今有一对龙凤胎双生子,才三岁多。他们跟我一起来洛阳了,您就不想见见他们?”
萧士及的双生子,就是杨氏的玄孙了。
杨氏有些心动:“他们也来洛阳了?”
“正是,就在萧家老宅住着。”萧士及镇定点头,扶着杨氏就往门外走。
杨氏略加推辞,就道:“我还有一个仆妇在这里,她是从我做姑娘的时候就跟着我,这么些年,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萧士及忙道:“这位妈妈代我们尽孝,服侍太祖母这么多年,也应该跟我们回去。我会给她找几个丫鬟,好好伺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