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是长久的分别。浑身上下皆被刀剑利器所伤,胸口还插了一支箭,汩汩流淌的血液把放在心口的平安符也染红。意识模糊时,思绪从横尸遍野的沙场飘回了京城。纵然这里是成千上万忠魂义士的埋骨所,可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还答应过父亲,他还有未了的心愿,还有人在等着他。
祁衍安稍一分神,随即回过神来,眉峰微挑:“嗯?何出此言?”
“……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少爷了……一看到少爷,胸口就发烫得厉害,心也扑通乱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不知道现在少爷喜欢什么,喜欢我怎样……”祁朔恨不能把心掏出来捧给祁衍安看,还怪自己这么些年还是毫无长进,一对上祁衍安就被狠狠打回原形,那么笨嘴拙舌,“我……很紧张……但少爷和我不一样,少爷什么都知道……”
还未等祁朔说完,就发觉祁衍安脸上变了神色,重逢后的祁朔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祁衍安。祁衍安极力憋笑,甚至抹了抹鼻尖掩饰,最后还是转过脸来,笑眼虎牙一如当初,笑中带了些许羞涩,是祁朔最熟悉的祁衍安当年的模样。祁衍安拽过祁朔的手腕,差点让祁朔一个重心不稳歪在祁衍安怀里。
祁衍安拉过祁朔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感觉得到吗?”
霎时,祁朔竟分辨不出这个心跳是祁衍安的还是自己的。它急促热烈,像是正燃烧着跃动的火焰,柴火也用不完似的,火越烧越旺。
祁衍安凝视着眼前的人,眉梢带笑目灼灼:“巧了。我也一样。”
“少爷……”
祁朔慌乱得更厉害了,欲抽手又舍不得,还被祁衍安按住,只好谈不上使力地挣动几下。正手足无措之时,余光瞥见升空的天灯。黄澄澄的天灯飘飘悠悠的,直上天穹。
“你以前不是总爱放这个,每回都要格外认真地许一个愿,”祁衍安道,“怎么,现在得偿所愿了吗?”
祁朔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十之八九。”
祁朔的心愿祁衍安心中自然有数,“愿少爷平安康健,无病无灾”。照理说应是都实现了才对,可祁朔却说只有“十之八九”,那一二究竟是什么?难不成祁朔又有了新的愿望?
天灯飘摇,星河璀璨,明月高悬。夏夜的风知情识趣,把孩子们的嬉闹都卷去了远方,宛如设下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天地宽阔广袤,月光下仿佛只有他们二人,静谧得能听见彼此炙热的心跳。
“还有一二是什么?”低沉的声音像是蛊惑,“说出来,我来实现。”
祁朔目光闪躲,眼睛像是会说话,期冀与挣扎都写在里面,送到了嘴边,却紧抿着唇,什么也说不出口。他说不出来,只能挣开了祁衍安。
可又一次被祁衍安捉住了手。
“正是盛夏,手怎么还是这么凉?你信里写的‘安好’,可却病恹恹的模样。”
祁朔的手被包裹在祁衍安的双手间,暖意从宽厚的手掌传到了微泛凉意的手心。祁衍安的侧脸轮廓分明,不论白天还是夜晚,祁朔都是看惯了的。多少年前,不说话时的祁衍安,两片薄唇总是抿成一条倔强的线,英俊又骄傲。现在在他身旁的祁衍安,眉目更深邃,笑容也柔和许多,仿佛离他很近,触手可及。可是这样一天天赶路,京城越是近在咫尺,祁朔的惶恐就越是与日俱增,像是距行刑的日子越来越近的死囚,眼睁睁看着生的希望一点一点变得渺茫,最后被残忍地掐灭。
喜欢……他太喜欢少爷了。喜欢得让他昼夜难眠,喜欢得让他鼻眼酸涩,喜欢得让他鼓起勇气,咬紧牙关背上重担,也喜欢得让他差一点点就忘记了养育之恩,忘记了祁家,自私地把藏了多少年的那一句“我爱慕少爷”讲了出口。
“哎,这里还有鸳鸯呢,”祁衍安嘴角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像我们。”
殊不知,那一对交颈恩爱的鸳鸯看在祁朔眼中,就像是一耳光扇在了脸上。
“少爷……”祁朔猛地抽回手,“等少爷回了京城,来说亲的人定是络绎不绝,或许陛下还会为少爷指婚。”
“你这是什么意思?”祁衍安哑然失笑。
祁朔从前鲜少在祁衍安面前流露出抗拒。少爷是他独一无二的信仰,他又怎会拒绝。可此刻的祁朔却是祁衍安所不熟悉的,表情神色完全属于璟祥斋的大掌柜的,疏离克制得不近人情。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跟在祁衍安身后跑的小跟班了。
“少爷到时会娶配得上少爷的名门千金回祁家的……”祁朔声音微颤,“求少爷别再拿我寻开心了。”
祁衍安就要脱口而出,当年他和许家撕破脸面也要在那时从军是为了什么,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是惦念着谁才硬闯了回来,他答应了父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