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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钰凑在祁衍安身旁看了一会儿,端了一杯茶水给祁衍安:“安少爷,喝点水吧。您这都快画了一个时辰了。”

祁衍安一搁笔,舒一口气:“多谢。”

张钰是陶窑的一个学徒,他在这陶窑学了这么些年,也仍是觉得这事儿闻所未闻,是真稀罕。祁衍安一个京城的公子哥儿,不在秦楼楚馆醉生梦死,大热天非跑到陶窑来烧陶。一开始张钰还寻思着这人怕是好日子过腻了闲的发慌,谁知人家偏偏还不是一日两日图个新鲜,算一算这都待了十来天了。不说做得是真的像模像样,还没嫌过这地儿住的简陋,每日用粗茶淡饭也没见他挑剔过一句。

张钰好奇心一起,便问道:“安少爷为什么要学烧陶啊,找人定做不更省事方便?”

祁衍安笑了笑:“这是要做给我家夫人的,马虎不得。”

张钰仔细一瞧,素烧后的泥胚上图案已经大致成型。圆月当空,云开雾散,月朗星疏。庭院中有几枝花枝,每一枝上都开了几朵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已然盛开。

只不过这花看上去可不像是花瓶上常绘的梅花牡丹。张钰琢磨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了这个看上去十分眼熟的花是什么。这不就是一到夏天就随处可见的金银花,忍冬嘛。眼下这个时节,算得上遍地都是了吧。

张钰来了兴致,忙问道:“安少爷,您为什么要画这金银花啊?”

细雨绵绵。庭院里的金银花在风雨中摇曳。

“老爷,该喝药了。”祁朔悄悄走到祁正则身旁,把药碗放下。如果不是因为祁衍安的离开而心不在焉,祁朔或许能察觉到祁正则鬓角生出的白发。这个精明的商人也在渐渐变得疲惫,苍老。

他把账本合上,一抬眼,双眼如捕食的鹰,脸孔一如既往的严厉,甚至让人忽视了他的久病不愈,更不会有人能想到他已经时日无多。

“小朔,过来坐下。”

祁正则喊住了将要离开的祁朔,道:“江南那边一间店铺的掌柜上个月失足瘸了一条腿,拄着拐也不好做事。你做事踏实,待人也真。硬要鸡蛋里挑骨头,就是缺了些历练。我从前就一直说要把你送去江南磨炼,你此时去也恰好合适。”

祁朔发懵。

老爷的意思,是要让他即刻动身去江南。

这无疑是祁正则对他最好的安排,他理应谢过老爷为他思虑得细致周全,他从未怀疑过祁正则的任何决定。可此时祁朔心乱如麻,也顾不上细想为何祁正则要如此仓促地安排好他和祁衍安,满脑子都是祁衍安临行前所说的话。他应该在家,等着少爷回来,他答应过少爷的。尽管眼睁睁看着少爷娶了旁人对他而言与凌迟无异,但他答应过少爷的。

慌乱间,祁朔不仅脑子里想的是少爷,说出的话也满口都是少爷少爷的。

“我……少爷要娶少奶奶回家了,家里恐怕会多出许多琐事,我……我要在家里帮忙……”祁朔的声音越来越小。明明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却讲得异常艰难,说到最后更是满心委屈,鼻酸眼热。

“你想在这里,看着安儿成婚?”

“……我当然是想的,这毕竟是少爷的大事,我得……”话还没说完,祁朔陡然起了一身冷汗。他长在祁府这么多年,对祁正则的脾气秉性自然是熟悉的,他虽然不擅长理解话语中的深意,但此时也反应了过来。

祁朔大骇,缓缓抬起头对上了祁正则的双眼。纵使不再年轻,眼睛周围也生出了不少显疲态的皱纹,瞳孔却依然犹如刀剑上的寒光,要看到人的心底去。

老爷什么都知道了。

远处天际电光一闪,片刻后,闷雷轰隆隆的声响从远方另一头传了过来。

雷鸣声穿透层层叠叠的乌云,仿若能撼动整间陶窑。

“我和我家夫人一起长大,在我们还是两个小毛孩儿的时候,他常给我采这忍冬,起因不过是我说这花不错。他一听我这样说,就每天清晨去采一枝忍冬,放在我的窗口。我推开窗看到时,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呢。”

张钰道:“少夫人还真是……真是很在乎安少爷啊。”

“是啊。”祁衍安说着,不自觉就想起了祁朔娇憨可爱的情态,仿佛就在眼前一般。临行前他还笑话过祁朔,可他不也一样想念祁朔吗?哪怕这才过了不过十来日而已。

“我家夫人确实把我的事都看的极其紧要。小时候,我曾一时兴起给他画过风筝,画的就是月亮。那时还说年年都给他画一只,从月缺画到月圆。待画到花好月圆,就是他的新婚礼。他当成宝贝似的,抱在怀里生怕嗑着碰着了,从没见他放过。……不,其实是放过一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