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瞧,这娃娃也姓孟,被丢在咱家拉货的老三轮上,这不是和我老孟家有缘嘛。”这是她养祖母把她抱回家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
老孟家能答应吗?一开始自然是不答应的。她那来自乡下,刚进城没多久的泥腿子养父,一身封建气还没洗干净,正琢磨着和刚娶进门的小市民老婆生几个男娃娃扩大家业,却没想到自个儿老娘率先给了他当头一棒,送了她一个女娃娃。
“娘,这女娃,是赔钱货,咱们养了,没啥好处的。”养父当年的这句话,还是后来养祖母临终前告诉自己的。
养祖母小学文化水平,一辈子没读过什么书,却有一颗好qiáng的心,丈夫死得早,她一个女人含辛茹苦把儿子拉扯大,原本以为自己儿子是个老实懂事的,却没想到进城几年养了一身臭爷们的脾性。钱子儿没赚到几个,成日里却娘们长娘们短的,满心满眼都是对妇女的歧视。本以为儿子在自己面前也该收敛点,却没想到当着她这个老娘的面,也能说出这种话来,养祖母当时心就凉了半截。
“你不养她,我来养!不花你一分钱!”养祖母对着自己的混账儿子放下了狠话。
这话一出口,养父孟大海也就老实不客气地收下了。老太太拿出大半生的积蓄,开始费心抚养襁褓中的女婴。好不容易把孩子养到断了奶,老太太整了个酒酿元宵的摊子,用三轮车拉着,把小女娃背在身后,便骑着三轮车沿街叫卖。
孟大海好歹还算是没黑心到底,老孟家本就是做早点生意的,老太太做酒酿元宵要的那点原料成本,他也就担着了。只是老太太倒是硬气,赚了的钱硬是分给孟大海一半,自己只赚一半,母子俩就此开启了合营模式,让街坊邻里笑话了很久。
孟大海进城时本来是做农民工的,在工地干活摔断了腿,没医好,就此跛了脚,好歹要了一笔赔偿金,运气好地经过一个狐朋狗友的介绍,盘下了老街上的一处老旧的店面加住房,开始做早点生意。他们家本就是山西农村来的,做面食是一把好手。孟大海耳濡目染,自幼也养出了一手点心功夫。只是没想到还是会重cao旧业,当年入大上海闯天下的雄心壮志,如今因为那一摔,全碾成了粉末。
孟大海刚娶进门的媳妇儿是老街东头那家老金卤菜店的女儿,名字叫金凤,典型的小市民嘴脸,八卦、小气、斤斤计较,爱占小便宜,素质低劣。孟大海是跛脚男人,若不是看上他老实好欺负,早点生意做得也还不错,而且经常给自己献殷勤,她才不会嫁给他。最重要的是,嫁给这个男人,离得近,有娘家撑腰,她也不会被婆家欺负。
金凤见到当时还是个婴儿的孟亦萱时,就扯开嗓子嚎了出来。“这哪来的野崽子,来历不明,吃喝拉撒都得我管,还不是我生的,凭什么啊?”
老太太知道的,这女娃的命恐怕苦了,但要她转手送给别家抚养,亦或者送进孤儿院,她又舍不得,她在三轮车上发现这女娃时,正是盛夏的夜晚,蝉鸣阵阵,小东西在襁褓里,不哭不闹,抱进怀里时软软糯糯的,张开小嘴就冲老太太笑,唇角的小梨涡甜进了心底,老太太就再也放不开手了。
这辈子累苦累活,咱就自私了这么一回,孩子,你不要怪奶奶,但愿前半辈子吃得苦,后半辈子能全换成甜,奶奶知道你是个有福的,一定会是个有福的。
小家伙跟着奶奶一天天长大,五岁前都是在奶奶的三轮车上渡过的。三岁半时就开始帮奶奶买酒酿元宵,小小的女娃娃居然算数很灵光,收钱找零从不出错。五岁时出了个意外,让老太太不敢再带这孩子出门了。老太太内急去找公共卫生间,女娃娃一个人看摊子,等老太太出了卫生间,正巧看见一个男的抱着女娃娃准备跑,女娃娃死命挣扎,老太太心里一咯噔,知道碰上拐子了,抄着卫生间里的拖把就打了过去。拐子给打跑了,小女孩却从此留在了家中,再没跟奶奶出过门。
留在家中的女娃娃也没享过一天福,从此成了孟大海和金凤的使唤丫头,最佳免费劳力。做早点生意的人,每天起的比打鸣的公鸡还要早。当时90年代初,老街上条件差,整条街共用一个公共厕所。夜里、清早为了方便,家家都还用痰盂。孟亦萱的工作就是早上倒痰盂,刷洗干净。然后洗衣服,晾衣服。接下来进厨房,帮孟大海剁包子馅,将包好的包子装笼。摘菜,码ròu,揉面,所有空下来的活,不管她能不能干,全部都得干。那个时候,孟大海已经如愿以偿地得了两个亲儿子了,孟亦萱在家中完全就是没有地位的,就连后门拴着的那条京巴狗,好歹每天都有口ròu吃,孟亦萱却不如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