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绥堪称料事如神,忽陀前脚刚走,后脚张府就来客人了。来者身份骇人,正是内侍省大宦官——高力士。与他同来的,还有沈缙与蓝鸲,显然高力士是先去了沈府,再来了张府。
“沈司直,新婚燕尔便来打扰,咱家真是不好意思。”高力士人未到近前,便已揖手赔礼道。他高大壮硕,五官郎朗,面白无须,嗓音中正,瞧上去与一般男子无异。
沈绥忙迎上前去,恭敬一礼道:
“下官见过大翁,大翁太客气了。”
高力士辈分高,功勋卓著,又是圣人极其宠信的内宦,权势滔天,皇子公主们都尊他一声“阿翁”,朝廷官员中则普遍唤他“大翁”,一般不以“中官”或“内侍”相称,不然则显得轻蔑。
“沈司直,圣人急召您入宫,咱家也不能多说什么,且与咱家走罢。”高力士对沈绥显得很客气,虽然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但沈绥却觉得他似乎对待自己有几分的不同。高力士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圣人对自己的态度,这让沈绥不由得上了心。
沈绥应了一声,央高力士稍待,她自己回身入屋,叮嘱张若菡、沈绥和蓝鸲就在张府等她回来,不必担心。这才随了高力士出了张府,在张若菡等人一路的目送下,向着阴沉沉的皇城而去。
高力士在半路上笑而调侃沈绥:
“沈司直新娶长安第一美人,青年夫妻,郎才女貌,恩爱非常,真是羡煞旁人啊。”
沈绥面上一红,回道:
“内子才高貌美,是在下高攀了。”
高力士闻言哈哈大笑,道:
“沈司直是个趣人,咱家拿这个话夸过许许多多的男子,却没见过你这般回答的。”
沈绥见高力士神态放松,心中思忖事态应当还不算太糟糕。不过高力士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哪怕泰山崩于前,依旧泰然自若,相信这等功夫他是有的。事情的严重程度依旧很难判断。
高力士与沈绥并辔而骑,两人身后还有大批的禁军将士跟随。马蹄疾驰,很快便能见到皇城东城门——宣仁门,有高力士在,一路畅通无阻。他们入城门,沿着城墙向南,经南面承福门入正宫皇城,一路向西而行。据高力士说,圣人现在人就在西苑万象阁南、人工海东岸飞云榭等候,几位黎明时分被召入宫中的重臣也都在现场勘查,现在就等候沈绥也过去。
高力士语气中不无对沈绥的欣赏,此等非常时期,能被圣人想起来的人,都是有本事的人。圣人尤其倚重沈绥,觉得有她在,定然能查明此事。高力士对此虽未明言,但已然表现得很明显。
沈绥心中却阴霾更胜,她隐约觉得,这件事若真的查清楚了,可能会招致更棘手的麻烦。
一路自东至西穿越皇城,沈绥目光所及,尽是肃穆与紧张,巡逻士兵的队伍来往穿梭,严密如织,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城楼之上还有不断眺望的士兵,四处布满了眼线耳目。沈绥低声询问高力士:
“敢问大翁,这等严密的看守,可是从圣杯展览开始时就如此的?”
高力士回答:“当不及眼下……”话说一半,高力士忽的反应过来,眼中精光一闪,笑道:
“沈司直消息好灵通!”
他从未与沈绥提及圣杯失窃一事,可方才沈绥的询问,却俨然表明她当知晓圣杯失窃了。
沈绥却不急不慌,镇定回答道:
“内子二叔今晨被急招入宫,他官至鸿胪卿,此等非常时期,忽被急招入宫,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圣杯。绥虽有所推测,却也并非是确信,有此一问,只是为了确认心中猜测罢了。”
“沈司直料事如神,咱家佩服。”高力士笑呵呵赞道。沈绥垂首微笑,心中却不敢确定,高力士是不是对她起疑了。
当下不再多话,路过端门后,他们策马入了夹道。往日里这夹道中不允许驰马驾车,除非是圣驾。现如今非常时期,高力士便是通行令牌,无人阻拦。
沿着夹道,穿过城墙向西,经宣辉门入西苑,向西北行两刻不到的时间,沈绥便能瞧见远处烟雾蔼蔼,水汽弥漫,一片烟波浩渺的景象。迷蒙中,一座气象恢弘的高楼就矗立在水畔,水雾中,人头密密麻麻若隐若现,正是大批的禁军。
一里远处,高力士下马步行,沈绥跟随。他人高马大,步子迈得宣阔,沈绥亦步亦趋地跟着,脚下亦是如驾腾云,眨眼间,二人便来到飞云榭外。沈绥候在外,高力士入内禀报,不多时,便听高力士传唤,沈绥理了理衣装,跨步而入。
一进来,沈绥就吓了一跳,只见水榭厅堂宽阔的地面上,停着两排尸首,拢共十人,大约就是那淹死于人工海的什队。皇帝就负手站在水榭轩畔,望着外面的烟雾水色。他的身旁,还立着一列紫纱赤袍的重臣,张九章就在其中,正垂目低眉,不与沈绥相看。此外,晋国公主李瑾月也在场,只是此刻,她正跪在那些尸首身旁,面无表情,也不知心底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