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却不肯答应,换下袁含之送她的锦衣,换了素服,日日跟着晨钟起身,夜夜听着暮鼓入眠,讨了一本《地藏经》来,她不知道父母兄长身在何处,替他们诵经,死了的求往生,活着的减罪业。
还问小德子讨一匹布,要裁了给孩子做衣裳,小德子没有问过卫善,自己做主给了,怎么也想不明白,外头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偏要到寺中来,他无根之人想不明白,也不敢走漏消息,这回比上回还更隐秘。
卫善这么说是与秦昭打了个赌,两人昨夜被打扰,也没余下多少时辰,干脆躺着说话,卫善赌袁含之不会强留魏人秀,他有道义人伦,魏人秀心中也是一样,秦昭却不赞同:“不强留下她,放她去哪儿?同她父兄一般逃出大业不成?”
风餐露宿,还不知能不能出城去,她又无通关文书,就是趁乱混出了京城,离永昌还隔着万里路,凭她自己一双脚怎么走过去?留她下来倒能保她平安,改名换姓便是,袁含之真有所求,他也不会不通融,若是乖顺,也能封个诰命。
“善儿赢了,想要什么?”秦昭挥退了太监宫人,扶着卫善的腰,“不拘什么,帐内帐外皆可,是我输
给你的彩头。”
卫善看他剑眉飞扬,心中一动,实在没有什么想要的,只想问他一句话,这话从未问过,就是问了也不改变什么,可她心里还是想知道答案,沉吟片刻,悄声问他:“我只有一句话问,二哥仔细思量,认真答我。”
秦昭不知她还有什么要问的,看她细了声儿,又低垂着脸,嘴角抿起,和她小时肃穆起来一模一样,倒有些兴味,想知道她究竟要问什么:“你且说来。”
卫善双手抚在他面颊,暖烘烘的手刮着他眉间褶皱,此时二哥的岁数与他上辈子起事的年纪相差不多了,她的手才刚抚上去,腰便被秦昭搂住,托得牢牢的。
卫善被他圈怀中,看他目光柔软,笑纹渐深。
“若是当年形势更坏,譬如太子失踪,未有子嗣,杨家一味得势,卫家倍受压制,先帝再派你远征……”她说完这些,才恍然自己已经走过这么多的路了,放低了声音,越说越缓,“再譬如……先帝只有秦昱一子,封他为太子,二哥会如何呢?”
秦昭已经许久没想起杨家来了,听她问了,一时竟答不上来,他先是想笑,不知善儿想的都是些什么,这些事分明都没发生,可他骤然醒神,按她所说,一步步推演竟然处处可能。
“那你呢?”秦昭指尖一紧,按着她所说的往下去想:“你在何处?”
“我?”卫善的目光看向寿山炉间缓缓腾起的香烟:“倾巢之下,岂能独善,恐怕会嫁予杨家,胡乱成婚,受人摆布,看杨家的脸色。”
秦昭眼中没有半点笑意:“善儿怎么想到问这些?”
分明戏言,却听得他心口骤紧,恍惚是真。
卫善喉口一哽,干脆靠在他肩上,指尖刮过团龙纹:“我做了个梦,这些都是梦中所见。”
“必是你这些日子太过劳累,才会梦到这些,咱们摆驾长清宫,替你解一解积劳。”秦昭听说是做梦,嘴角笑了,心中却未笑,嫁给杨家,任人摆布,独这两句如梗在喉。
卫善也觉得自己这没来由的问话显得荒唐,失笑一声,点头道:“好啊,二哥也去泡一泡温泉,松松筋骨。”
卫善前脚离开了紫宸殿,秦昭立时将林一贯叫进来,说了两句话,林一贯退出殿门,恰逢一阵急风,吹着雪钻进颈项中,冻得他打了一个哆嗦,一路往唐大人处传密旨,旨意只有两句话,将杨家人“赶尽杀绝,挫骨扬灰。”
第414章 宝库
秦昭何其敏锐, 便是自己出征在外,也是胜负早定,善儿纵然心中担忧, 也不该发这样的梦。这梦她说得这么真,不是现在,就是过去, 再往前去想,就一直想到了他从云州回到京城。
善儿就是从那时候起, 突然变成了个大姑娘,不再似个娇儿。
她自小就被母亲护在羽翼下,捧在掌中长大的明珠, 又怎么会操心起家中墙院藻井违制?分明他离开京城之前, 善儿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想着在裙上绣什么花, 鞋尖缀什么珠,知道要出征还兴兴头头的问兄长越鸟生得什么模样, 想看看蜀地的鸟儿是不是当真翠羽斑斓。
可卫平当真千里迢迢的带了两只越鸟回来,她却无心赏玩, 把那两只鸟儿关在府中, 卫平还笑骂过两句,说小女孩儿性子变得快,费了这多大力气带回来的活物, 她竟看也不看一眼。
到底宠她, 她不看便不看, 也不认真同她计较,秦昭却听了他这句报怨,那会儿他心中所想与卫平相差无二,彼时看她,比秦昰也大不了多少,不过更懂得规矩些,依旧还是个爱娇的孩子,该围着越鸟稀罕打转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