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既有约定,此时又没到撕破脸的时候,卫善便轻轻放过,抬抬手让沉香赐了个座给她,她还以为这个嘉合能冒充帝姬这么多年,必是个心机深沉的人,不意她喜怒都在脸上挂着。
嘉合坐船北上之前,江宁帝给陈家体面,让陈家人能进宫来,与帝姬道别。嘉合从小最怕这些,她知道自己不是真的,牢牢记得小时候陈家几个见过真帝姬的人说她与原来生得不像。
从此就作下了心病,害怕见到陈家人,与母家亲戚并不亲近,可江宁王却喜欢看他们亲近,每到年节还特意降隆恩,让她能回陈家去过节。
陈家那位她名义的姨外祖母便提点过她,告诉她进了宫来万事都要先看皇后的脸色:“大凡男人,都爱柔顺的女子,你身份这样尊贵,替他带去许多珍宝,还肯小意温存,日子久了他必对你另眼相看。”
姨外祖母一面说一面赔上一把眼泪,一家子里也只有她拿嘉合真当作是沾亲的外孙女儿看待,余下的都是是劝她的,说大业皇帝生得英武不凡,后宫又少妃嫔,她是帝姬自然与后宫妃嫔不同。
每个人都有数不尽的好话哄她,这是生怕她闹腾起来,陈家才刚得封的爵位就会被江宁王给收回去。这些人寻常趴在她身上,沾她的富贵,到她要离开吴越了,还要吸最后一口血。
那会儿嘉合只觉得厌烦,她已经明白江宁王不会像嫁别的帝姬那样发嫁她,姐姐妹妹们一个个都嫁了,只有她依旧住在栖凤楼里,如今好不容易能够挣脱桎梏,体面嫁人,还能依旧享受宫廷中的荣华富贵,暂时忍耐便忍耐些。
心里这么想着,把送给卫善的礼物呈了上来,使臣虽不肯赴宴,他的随从却收了陈家的银子,随从虽没进过宫,可却知道一批又一批的珍宝金银都是送到甘露殿去的,便说这个皇后性喜奢华,眼里好似不曾见过钱,金银珠玉、宝石花钗,就没有她不爱的不贪的。
陈家还指望着能来寻一寻陈公宝库,本支已灭,旁支正可承继,十分肯在嘉合身上下血本,这回她送给卫善的,便是一对儿实金打的如意,嵌上两块鹅蛋大的红蓝宝石,和八匹团花织着金银丝线的云锦。
嘉合一看自己说话讨不着好处,干脆闭紧了嘴巴装乖巧,耳朵里听见外头有人声,垂了头动也不敢动,隔着帘子,便听见沉稳男声道:“怎么这会儿了还在?”
嘉合一抬头,隔着帘子看见了秦昭,她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道身影,隔着帘子灯火依稀能瞧出他举止温雅,倒不像传说的那样是个武夫,还待再看一眼,就听见侍候卫善的那个宫人咳嗽声,她赶紧收回目光来,心口却“咚咚”跳个不止。
她这模样自然瞒不过卫善的眼睛,心中好笑,有意让他们见上一面,不能让她干等了二十来日,还未见到秦昭的面。
“我乏了,你去罢。”卫善抬抬胳膊,嘉合越发乖巧,恭祝卫善身体安康之后,正要退出帘子去,就在帘边见着了秦昭。
柳姑姑并不曾陪她过来,却在珠镜殿里等着她回去,一看她失魂落魄走进殿来,蹙了眉头正欲发问,又赶紧咽回去,扶着她的胳膊对宫人们道:“娘娘乏了,你们退下罢。”
宫人们当着她的面就露出嘻笑的意味来,正经的赐封都没有,倒称起娘娘来,一个个正好躲清闲,缩手到殿中烤火去了。
柳姑姑一把扯了她的胳膊,把她扯得回过神来,问她:“怎么?给你难堪了?”
嘉合很有些怕她,从小便怕,长大了也改不了,仿佛被栓惯了的骡子,怎么也挣扎不开她,看殿中无人,揉揉手腕道:“我见着皇帝了。”
可皇帝却没看见她,她的身量不高却也绝不算低,在皇帝的身边却足足短了一截,皇帝越过她的头顶看向榻上的皇后,长腿一迈,就从她身边过去了。
到这会儿嘉合才回过神来,那句“怎么这会儿还在”说的就是她,皇帝嫌她请安请得太晚了,她咬咬唇,已经满腹思量。
柳姑姑却一指头点着她的脑袋:“蠢货蠢货!叫你讨好皇后,你怎么光想这些没用的。”
“怎么没用?等我真的成了妃子,她也不敢拿我如何?”
柳姑姑牙关紧咬,自己当年怎么随手一抱就抱了这么个蠢货,若不是为着她眉眼相像些,就该捡那机灵些的,可再想一想,若不是个蠢货,又怎么会把自己留在身边这么多年,但凡是个聪明些的,也没这么容易就捏在手里。
重回故地,心里到底有些发怵,想想甘露殿都重造了起来,原来那些尸骨可不都被镇在殿下,不会出来寻她的仇,可她依旧不敢踏足甘露殿,还想着要给真的帝姬烧些纸钱,可当日跑得太急,甚至都记不起来是在哪一条回廊里遇到了兵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