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敬容见他沉吟不语,反握住他的手, 她打小便养尊处优,一双手到了这个年纪也依旧温软, 摩挲着正元帝大掌握上突起的筋络, 缓声道:“一年都比一年辛苦,还要这些虚礼做什么,难道不办千秋宴, 我还能少一块肉不成。”
正元帝才刚见过崔尚书, 可崔尚书却只字未提秦昭去了户部对兵部二月三月的帐, 崔尚书不说, 不代表正元帝不知道。
对帐的时候拖得这么久, 十来天了兵部的帐还未平……正元帝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崔崇还跟我弄这些个鬼。”一面说一面摇头, 要不然他也没这么容易就把秦昱调去闲职。
崔崇要是没点本事平上安下,也不会在户部尚书的位子上坐这么久, 他有的是法子把秦昱引开,却非得把年前这笔帐拖这么久,为的就是告诉正元帝, 齐王不是这块料。
最起码,如今的齐王在户部还呆不住。
卫敬容装作不知:“怎么?可是亏空了?”
正元帝摇一摇头,语音带笑:“哪里就亏空了。”秦显打下蜀地,这一片的铁盐矿产尽归大业,说是免去三年税的,不收米粮也依旧有盐有铁,姜远要是手上没钱,哪里就能当真挂起君子的招牌,薄征徭役。
三年期未过,可铁盐却牢牢握在手里,云州地广人稀,不如蜀地繁茂,可松木香料也是一笔不少的税收,再加上各地实行改革户籍新法,今岁比去岁要有钱得多。
正元帝不欲在卫敬容的面前说秦昱的不是,可到底不满意这个儿子的性情,数一数哪个都比不过秦显:“是老三,在户部呆不惯。”
卫敬容笑起来:“他才多大,慢慢来也就惯,这些个老大臣,是办了十几年的差,这才得心应手,昱儿就是学得慢些,也是年纪小的缘故。”
正元帝拍一拍她的手:“我先把调成闲职,让他在一边看着,多听多看多学,学会了怎么办事,才能办实事。”
卫敬容伸手拿簪子挑一挑灯花,屋里倏地一亮,又暗下去,外头冰珠渐小,又从黄豆大下到了米粒大:“就算库里有钱,这些也是不必要的花费,倒该让京兆尹报一报这冰珠砸损多少房屋,京郊几个门上开粥棚,可比我一人办宴要积福得多。”
卫敬容这半年里笃信佛教,便似原来的赵太后那样,念经捏香抄经书做功德,正元帝自是为了什么,她在替秦显求来世安稳,这辈子已经极贵,下辈子就求他无灾无难。
这些话卫敬容不在他面前说,也自有人告诉他,正元帝一听,倒有一刻说不出话来,再有些日子就是儿子的周年,正元帝阖了阖眼,靠在枕头上,更没了年轻时候那种精气神,两只手搭在毛被子上,依旧道:“开粥棚是开粥棚,你的千秋宴还是得办。”
话说到此处,卫敬容也不再推:“那便简薄些办,我倒真想仔细看看师家姑娘,今儿昭儿还说,他闲着无事,要替子厚把婚事的礼给走了。”
正元帝的性致似乎一下子高起来,连语调都升高了:“哦?昭儿替子厚走礼?他说了自己闲着?”
卫敬容点起小烛放下帐子,躺下了才道:“哪里真的闲,我原来且不知道昭儿还能花心思这么玩,两个人闹哄哄的,吵得人头疼,哪能一直不着调,你既允了,我就把这开粥棚的事交给善儿办了。”
正元帝听了这话抬抬眉毛,干把秦昭晾着,确有许多人提起他来,可就这么放出去,心里总是不安,倒不如派这些小事给他,让他零零散散的东办一点,西办一点。
“那倒不错,善儿也没办过这样事,叫昭儿一并帮着就是,今日才刚报上来的,京郊房屋多有砸坏压塌的,人员伤亡倒还未计数,今儿一夜,怕不能歇,连五城兵马司的也一并调过去了。”正元帝应了,人靠在硬木枕头上,年岁越是大,脖子便是沾得软物,软东西一靠上去,早上怎么也起不来去早朝。
卫敬容睡在外层,给他掖了被子,烛光下正元帝黑发之中根根银丝,倒比病中看着少了许多,夜里呼吸绵长睡得也足,常吃清虚的药,倒把人吃得强健起来。
卫敬容侧身向外,守着灯烛,盯着帐子上的金丝如意纹,也不知自个儿是什么时候睡的,第二日一早起来,正元帝已经去早朝了。
她难得睡得这么晚,结香扶她起来披衣,满面都是笑意:“陛下看娘娘睡得熟,不许咱们叫起。”王忠侍候着他穿朝服朝靴,走的时候还吩咐光禄寺上个热汤来,说这些日子天麻炖鸡,皇后吃着好,要多进些来。
卫敬容不理会这些,听结香热热闹闹说了许多,对着镜子把头发盘起来,着人去请卫善进宫,一看天色又顿住了:“晚些罢。”说着脸上就露出些笑意,找个时候得把白姑姑叫进宫来,善儿也补了大半年的身子了,得派个医女替她按按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