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还在这白鹿观中,念经当道士,种些果菜以度日,等到皇城内外都进驻兵丁,大业把夏朝的宫舍仓库都抢夺接管过来,他依旧在观中当道士,中元节就在观中做一个中元斋醮为民众祈福。
本就是皇家道观,排开阵势作道场都是惯了的,披上五彩云鹤衣,举上清虚大帝玉善天尊的牌位,打头就是这个老道士,头上顶金莲冠,手执朝简,拈香宣表。
正元帝自西郊祭过白帝,回来便不愿上山,只在紫云殿中听见山上钟鼓齐鸣的奏着大圣乐,隐隐还能唪诵声,知道秦昱就在观中为杨云翘祈福,皱了眉头:“佛道一事最移性情,老三可不能一味钻在里头。”
小如意正摇头晃脑,开了西阁窗,音乐声传进来,她自己咿咿呀呀就会跟会学,两只小手一动一动的,卫敬容抱着女儿逗她,听了道:“他是哀伤太过,须得寻个法子开解自己,古来好道好佛的,可不都是心有所求而不得,这才焚香祝祷。”
正元帝点一点头,不置一词,听山上道观从《玉皇锡福宝忏》念到《焰口施食》,先给祖师爷念经,接着再普济十方孤魂。
午后赵太后殿中又有教坊司演目莲救母的杂戏供她赏乐,宫眷皇子都陪在坐,演完之后再去芙蓉池放河灯,正元帝陪赵太后看上一段,听山上经还念得齐齐整整,倒想上山去看一看。
这一看将到半夜还未归来,卫敬容宫中点灯,吩咐太监去问,可是到了哪殿之中歇着,隔了许久才来回报,人还在白鹿观中。
紫云殿有事,飞霞阁里也有事,子夜时分,巡逻的兵丁捉着偷偷在芙蓉池边烧纸的椿龄,宫里是不许私烧纸钱的,拿住了问她,她唬得一张脸儿煞白,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夜色之中见到这些按刀穿甲的人,伏在地上发抖。
她既说不出话来,就差点儿被人领下去关押,等到第二日共中报走失了宫人,再来问她的罪,便在此时颂恩自花树中闪身出来,说是永安公主宫中的宫人。
那巡兵的头儿原就跟卫修熟识,一听是永安公主宫中的,又听见是近前侍候着笔墨的宫人,着人把椿龄和颂恩都送回飞霞阁去。
第二日一早,卫善才刚起床,坐在床边趿了睡鞋,素筝便把人领来了,颂恩跪在阶下,椿龄跪在软毯上,卫善正同沉香说冬日里要做一双新鞋子,里头要衬兔子毛,鞋面要绣牡丹花,拿金丝线勾边。
一看椿龄跪着,素筝又满面寒霜,倒挑一挑眉头,椿龄的胆子还没老鼠胆子大,素筝这一年里早已经缓和了脾气,这时发作,必有大事了。
素筝点点椿龄:“宫中三令五申不许宫人私烧纸钱,咱们殿中连令文都是她读的,明故故犯,昨儿叫人拿住了,得亏看着公主的面子才被送回来,若不然这会儿已经关起来了。”要是当真关了起来,还得飞霞阁去领人,丢的是卫善的脸。
椿龄在卫善身边呆了一年多,来的时候又瘦又小,脸蛋青白,看着便年纪幼小身量不足,到了卫善身边,吃的好睡得好,活计又轻省,只让她跟纸墨打交道,不必干重活,人立时抽了条,同一年之前都不像是一个人了。
整个殿中,替卫善办事最多的就是她,记录官职,抄写奏疏全是她一手办的,宫中各殿妃嫔生日家世,也都有一本花册,卫善最喜欢她的就是默默办事,绝不多言。
殿里的宫人们各有交好的,譬如沉香青霜,两个好的就像一对姐妹,沉香拿自己当姐姐,青霜拿自己当妹妹,有事也最爱赖着沉香。
只有椿龄,宫人也有找她学字的,她都愿意教,不厌其烦,连青霜都学了两句诗,可真要说交好,只有颂恩一个,常能听见两个人论书,椿龄对谁都不曾说过这许多话。
原来椿龄看着小,跟颂恩一处差了好一截,如今她长开了,罗裙一系也显得出纤腰玲珑来,若不是一个穿着宫人裙衫,一个太监打扮,远远看着,倒很相衬。
素筝心里觉得不妥,提过几回,前朝宫中那些乱象是正元帝深恶痛绝的,对食磨镜只要捉住了就不轻饶,她这才把椿龄看得越发紧,可真要说两人说过些什么,素筝也听不明白。
不料会是中元事发,两人一是烧纸,二是私会,素筝一夜都没有好睡,清早把人送到卫善跟前来,要她定夺。
椿龄哭都不敢哭,缩着身子伏在青绿缠枝莲花软毯上,身子抖个不住,卫善看她怕得这样,轻声问她道:“你,是为了谁烧纸?”
椿龄隔得许久呜咽一声:“给我的姐妹们烧纸。”
椿龄原在前朝凤阳阁里侍候帝姬,凤阳阁里的那几位帝姬一听见破宫先死了的还算保全了清白,来不及死的正落到贺明达手下将领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