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园里天长日久,卫善自己都不记得日子了,海棠落了一池,水莲自铜钱大长到碗口大,萤火漫天河灯飘流的时候,就是她的生日要到了。
卫善是七月七日这一天生的,七夕这一天阖宫的宫人们都要放河灯,彩纸糊的彩纱扎就的,扎上成百上千个,到了七夕夜放在云梦泽中,当作游戏哄秦昱开心。
宫里处处扎彩点灯,连膳饭送来的吃食都能好上些,秦昱到了夜里就要领着宫妃们往云台设宴,坐在云台楼阁上看云梦泽中千盏莲花灯。
这些灯也不过赏得一时,秦昱看过了,这些灯也就无用了,第二日再让太监宫人坐着小舟劳出来,恐塞了河道,让云梦汉水源不通。
这些扎彩的河灯有的能通过龙首渠飘住宫外去,有的便顺着水流飘进小瀛台来,年年放灯,卫善年年都会去看,笙歌管弦隔着水都能听见。
云台上灯火亮如白昼,舞妓歌伎达旦为秦昱作舞,仿佛顺着水流都能闻见酒香气,可卫善看的不是这个,她看的是河灯。
这些河灯是很有用的,里头有一枝枝短蜡,便是被水浇灭了,这些蜡烛也还能再用,捞上来的河灯有的还会画上几笔画。
宫人识字极少,能够作画都已经难得了,卫善先时不懂这些怎么这些灯上都画着“龟”,宫人再不擅画总会描花样子,粗涂几笔也是好的,怎么画了这么个东西,后来才知“龟”与“归”同音,这些宫人们都盼着能归家去。
卫善想到旧事,再看眼前这一片灯花星海,难免有些感慨,她握了杯子不动,秦昭侧脸看她,看她又露出那付大人神色,笑着问道:“善儿不喜欢吗?”
卫善摇摇头,转头冲着他笑:“自然喜欢,我就是在宫中也不能这样过生辰的。”
年年都是姑姑先给她做一碗面,再从库里挑些东西赏赐给她,歌舞是再不成的,也就是在离宫,天高袁相远,这才能有这许多花样。
这一席是秦昭单摆给卫善的,谁也不曾惊动,秦昰早早睡了,整个宫里这会儿才热闹起来,芙蓉池离得宜春殿有些路程,乐声传不到宜春殿去,两个人悄悄就把生辰给过了。
秦昭知道她要走,便和卫敬容商量着要早些给她过个生日,算一算她今岁的生日要在路上过,趁着她在离宫,给她过一个别有意趣的生日。
月色融融,微熏夜风,天上星斗同池中莲灯相映,簇簇灯火在她心里跳动,卫善想到她一直都不可解事来,一曲舞罢,她摆一摆手,身后的管弦声便停了,乐伎退出亭外。
她手里捏着一个寿桃糕,里头是蜜豆馅的,咬上一口满嘴都是香甜味儿,一个快吃尽了,她这才问道:“二哥哥,你说,开始是假的,后来能不能变真?”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听起来像是孩子话,可却把秦昭听住了,他隔得一会儿才低声答道:“自然有。”见卫善仰脸看他,满面不解,冲她笑一笑,往日里总要细说分明,此时却不再说了。
由假到真,倒也没想的这么难,从养父到养母,都是由假生真的,秦昭轻轻挑眉,自斟一杯酒,又给卫善也斟一杯,两杯对碰,她吃一口还是樱桃甜酒。
秦昭这么说了,她便放下悬着的心,把杯里的樱桃酒都吃尽了,笑盈盈道:“多谢二哥给我祝寿,等二哥生辰,我也给二哥祝寿。”
她还当这一池莲灯就已经过了寿,哪知道秦昭笑起来,带她往绕过芙蓉池,往那两棵百年合欢树下去,此地选址建造青丝宫,便是为着此地有两棵百年合欢树,两棵树原本生得极近,年深日久,便长到了一处,两棵树盘结错结好似鸳鸯交颈,由两棵长成一棵。
前朝末帝在此为爱妃沈青丝建宫苑特意把这两棵合欢树留下,成了苑中十景之一,还着人写进《青丝宫赋》中去,刻在白玉石碑上。
百年巨树,生得极粗壮,把外围铺着的石砖都顶了起来,此时合欢花树已经开花,还走到眼前,就看见那合欢花树间竟星星点点亮着萤火。
待走近了才看见那是用宫纱糊起来的萤火灯笼,一个只有巴掌大,拿长竹竿挂到枝桠上,灯笼上垂下小丝绦来,宫人打了结子,挂满一树,彩条上写着几个大字“贺善儿芳辰”。
“权且把今日当作七夕,善儿把心中所愿写在上头。”古木有灵,皇城之中那棵百年梧桐在被火烧焚之前,每岁七夕都有宫人扎彩条祈愿,还有在那树下供饭供香的。
卫善将将十三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是豆蔻花开的年纪,秦昭上回见她把萤光簪子插在发间,便想了法子让她高兴。
卫善顿住脚步,隔开百步看那棵合欢,果然有许多宫人围着,这盛况已经十多年不曾见,烧了宫室合欢还在,可见是有灵了,卫善想一想:“可我不知要求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