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去把话传到,朝中的事任家不会插手,但我卿儿若受了委屈,我任凝绝不善罢甘休!”他哪儿还有平常神仙般的从容气度,身上杀意弥漫,掩藏都掩藏不住,右手狠狠一甩,麈尾上细毛飞舞,在地上划出一道深达数尺的细沟,其中的土石都被罡气压成了粉末。
卫王长史是做说客来的,在任凝面前半分护体真气都没敢用,生生被溅了一脸灰尘,心里暗暗叫苦。两位宾客同样灰头土脸,跟在长史身后腹诽着任家父子的不知好歹:卫王以(未来的)人君之尊、倾国之色,这样低声下气地相求,哪怕是个男的,又有什么配不上他家的了!
三人出了任家的营寨,脸上才恢复了人色,各自整理衣冠,往襄城走去。他们身上的气息已经留在了襄城外的大阵里,不需要门牌之类的东西,单凭气息相融就能在大阵上打开一道传送门,别人也无法冒他们的身份进去。若非如此,白明月也不会安排人贸然出城会谈,把出入的钥匙送到人手里。
只是他们并没注意到,回去的路上,背后间有一只桃核大的蜘蛛悄然缀上了他们,并在护阵光华闪动,即将吞噬他们的身影之际,猛地从地上跃起,咬住了一名太子宾客的官靴后跟。
脚跟处突然增加的重量在通过护阵时的灵力波动遮掩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人并没查觉到不对。等到他们真正踏上襄城土地而非阵外幻景时,蜘蛛便立刻撒开嘴,落到地面上就地一滚,拉出一条细长丝线,悄然隐藏在草丛中。
远在幻境外的徐绍庭却是全身一震,长长地出了口气——虽然他现在的水准还不够找到阵眼,师父又不能从秘境里出来帮他破阵,可是谁说一定要找出阵眼才能破阵的?只要他这只傀儡蜘蛛能碰到主持阵法的人,毁了阵盘,这座襄阳城就无法阻拦他们的脚步。
他的眼睫轻轻眨动了几下,终于睁开,露出一双漆黑深沉的眸子。武道修的是身体,而仙道主修的则是神魂:武道越深,经脉中血气就越旺盛,五脏之中元气充盈,眼睛自然滋润明亮;而仙道则更重于将神气收敛起来,外表则返璞归真,看起来更贴近不习武道的普通人。
是以圣人被褐怀玉,说的就是道修这种精气内敛、神魂凝实的情形。
不过他的入道基础打得再好,旁人也顾不上欣赏。见他醒来,郑卫就第一个催问道:“怎么样,找到地方了吗?”
徐绍庭眼中露出一点神彩,点了点头:“已经进到幻阵之内了,我已经留下了蛛丝指路,跟着他们大概就能见到卫王了。”
想到那个在秘境中曾见过一次的假公主,他背后被草蛇咬出的伤口又似乎隐隐作痛了。不过当时他也没留情,两人在幻境之外分道而行时,他也借机将一道剑光斩过去,总算是有前知之明,替自己报了毒蛇噬体的仇。
那么现在该讨的,则是觊觎他师兄的债了。
徐绍庭略微缓了缓神,便又把精神集中到那只蜘蛛傀儡上,循着地上剔透纤细如无形的蛛丝往城里爬去。那三人进入城外大阵后就乘了骑兽飞行,蛛丝就在风中越拉越长。直到傀儡蜘蛛腹中的丝线快要抽到尽头,绕着蛛丝的滚轴却忽地停了下来,半晌再没有动静。
这种使者回去之后不可能直接回房,必定是先去见了他们的主人,而进殿之前要先脱履解剑,所以蛛丝断掉之处,就是卫王所在的殿阁外了。徐绍庭心念电转,神识控制傀儡施展术法,那原本就微不可查的细丝便在空中散化成淡淡烟气,在地上留下了一趟只有修士神识才能查觉的印记。
傀儡蛛顺着这印记爬行良久,徐绍庭的神念也借着傀儡之眼记下了进城路线。襄城原本建筑平平无奇,但经白明月布置下了守护阵之后,此地灵脉中的灵气便都被禁锢在阵中不能外泄,城内的灵气还发生了稍妙的扭曲,似乎是刻意为了干扰修士神识。好在徐绍庭神念是附在傀儡上,即便偶尔受了干扰,傀儡本身也能记下方便供他参详。
爬了一天有余,他终于看到了太子长史曾停留的那座房间,并小心地附在一名不会武的侍女裙裾内,趁着她入内打扫时钻进了房里。
进入殿中,他就见到了那位曾经做了多年公主,如今虽然谋反失败逃到襄城,却依然一副孤高之态的卫王白明月。他正在房中写着什么东西,脸色略显疲倦、眼底一片青黑,正是肾阴亏虚、津液不足的症候,可见至少已经有一阵子夜夜笙歌不曾好睡了。
只一想到白明月夜夜笙歌的对象是谁,徐绍庭心头那点火上就像浇了热油,猛地燃烧起来。本来渊深似海的眸子猛地大亮,想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操纵蜘蛛一跃而起,落在了书案上。杏核大小的蜘蛛当当正正地挡在白明月笔下,在他嫌恶地伸指弹上蛛身时,那点神识忽地从蜘蛛核心中脱离,借着手指接触,钻入白明月识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