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蹙眉,视线扫过边庭、顾长愿和何一明,全场只有他们听过六十年前的故事,一想到那些毫无人性的疯狂,高瞻就脊背发凉。
高瞻细细说着六十年前的噩梦,又说起白天镇子东边简陋的仪式,越发觉得六十年前的故事会重演,镇上会再度被恐惧淹没,变成无序的野兽。
人们静静听着,起先还浮出惊恐、好奇、呲笑的表情,到最后都垂着头,空气里只有厚重的呼吸声,气氛沉重又压抑。一时间,谁也没说话,有人轻咳了一声,却声如裂帛,在寂静中响得突兀,他连忙捂住嘴,把咳嗽咽回去。
过了许久,许培文开口,缓慢道:“我们的医生和士兵坚持到现在已经超过了肉体的极限,可以全说靠一股信念绷着,如果还要耗费心神和不理解我们的人周旋,不仅耽误防疫进度,更是会让我们优秀的同志们心灰意冷。我不想再有人受伤,所以我们能不能先想出一套应对方案?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个个面色沉重,谁也接不上话,纷纷垂下头,像怕被点名的学生。
“把孙福运请来?”顾长愿忽然说。
视线齐齐射向顾长愿,顾长愿耸肩,说孙福运虽然生在宓沱岛,但一直向往岛外的生活,“他或许有想法。”
孙福运很快被请到哨所,看见满满一屋子人,少有地窘迫了,站在门口不知所措。许培文彬彬有礼地介绍了一番,孙福运才放下心,恢复了一贯的痞样,两手一摊。
“我能有什么想法?”他拒绝了高瞻为他腾出的座位,斜靠在门边,“我知道火祭是糊弄人的,压根没有什么山神,但如果有更好的方法,六十年前婳临渊就想出来了,再不济,这么多年婳娘也想出来了,轮不到我来想。”
许培文:“你的意思是?”
孙福运摸出烟叶,最近他嚼烟叶的次数越来越多,不知道是烟瘾越来越大,还是烦心事越来越多。
“我的意思是,虽然我不赞同,但我也想不出别的,如果镇上乱了,把山神这座压根不存在的神请出来,就是最好的办法。”
“镇上的人深信山神。你们如果怕镇上失控,怕生病的人拒绝治疗,或是对你们又踢又打,赶你们走,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就按照六十年前的方法,请小丫头来火祭,平息恐慌。”
“可是婳娘是算准了日子火祭的,火祭完三五天就会晴,但要瘟疫平息,大概还要三四十天。”高瞻说。
按照许培文的预测,接下来几天就会进入动荡期,现在火祭能管三四十天?
孙福运:“火祭不是说祭就祭,它有很多仪式,要先挑祭品,然后还要初鸣、集鸣、行鸣,最后才是进山。从镇上失控那天起说要火祭,平息一次,镇上人非常敬重山神,为了火祭,他们不会再乱来,万一四五天后不安地苗头又窜了,压不住了,就挑祭品,这个简单,现在全镇还剩三头牛,随便挑一头,再平息一次,还有初鸣、集鸣、行鸣、上山,四五天一轮,不就拖过去了?”
孙福运说完,四周议论声渐起,孙福运忽然想到了什么,用力嚼着嘴里的烟叶,沉默了。
“我觉得不错,不是说小女孩也知道山神是假的么,我们请她帮忙,将计就计。”
“小女孩肯听我们的吗?”
“让高排长或者小顾和女孩说说看?她现在不是继承她娘成了祭司了吗?祭司是要保护镇子的吧?”
“应该和我们的乡镇干部差不多。”
“那就是了,我们也是为了镇子好。”
屋内讨论得激烈,孙福运一句也听不进去,翻来覆去嚼着烟叶,越发沉默,他忽然发觉他在无意中认可了婳娘的做法,不仅是认可,甚至理顺了婳娘的想法,为什么要火祭,为什么要又是祭品又是号角,把一个谎言弄的神秘兮兮的,一切都有了答案。这种后知后觉让他害怕,白天他还对着镇子东边祭祀的人嗤之以鼻,现在却好像有声音在对他说,婳娘是对的,只能这么做。
“臭婆娘……”他暗骂了一句,脑海中浮现婳娘被黑色斗篷罩住的脸。
讨论声渐渐淡了,对救援组来说,他们终究是闯入者,和岛上的人隔着天堑,如果一场火祭就能平息混乱,等于他们不需要做什么,就能得到一个安稳的环境,让他们安心防控疫情,这最好不过。
许培文点点头,觉得火祭可行,正要开口——
“如果告诉他们真相呢?”顾长愿忽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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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疗队升级成救援组。
第一百一十五章 终局(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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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全场一片哗然。
孙福运都惊了:“你疯了?难道你想告诉镇上所有人都吃了有毒的东西,要一个一个等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