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愿苦笑了一下:“你还记得婳娘火祭过多少人吗?”
“十六人。”婳娘说过。
“十六人……”顾长愿仰头,望向镇子上方的天空,“凤柔阿爹感染都是九年前的事了,而从那时候起,岐羽就在婳娘身边。”
边庭:“你是说?”
顾长愿:“你还记得她在雨天来哨所吗?就是你领着她到实验室那次,一开始我们都以为她是来报信的……”
边庭想起来,那天要不是他恰好经过食堂,捡着淋成落汤鸡的岐羽,都不知道那小丫头要在雨里站多久。
“但她又不像是来报信的,以小丫头的性格,如果是报信早拉着你去镇上了,再不然,高瞻去镇上她也该跟着回去了,”顾长愿自言自语道:“但是她却在宿舍住下了……”
边庭轻轻嗯了声,那天天还没亮岐羽就醒了,一直望着窗外却没有溜回去。
顾长愿侧过身,朝向边庭:“现在想起来,会不会是她在为难?”
“为难?”
“嗯,为难,她心里藏着事,不知道怎么办。”
“什么事?”
顾长愿心里一紧,缓缓道:“婳娘和岐舟。”
“婳娘说她火祭了十六人,如果这当中还有其他的感染者,而岐羽刚好见过,知道婳娘一直想治好他们,可最终这些人还是死了,成了祭品。她不想岐舟死,所以来找我们……但是……”
顾长愿忽然停住了,‘但是’什么?他一时想不清楚。
边庭安静地等着,等了好一会儿,见顾长愿眉头打结,很苦恼的样子,试探着问:“但是她知道救岐舟会坏了婳娘的事?”
“我不知道,说不清……”顾长愿叹气,“但那时岐羽真的很古怪,我记得她似乎想带我去镇上,又畏首畏尾的。后来见了小猴子的照片才急得要在大雨天赶回去。”
“会不会她想救岐舟又不想违背婳娘?”
顾长愿紧咬着嘴唇,思忖了一会儿:“也许她被叮嘱过不要声张,也许她知道一旦染了怪病就会被选为祭品,她和镇上的人一样,把火祭看得很神圣,不想破坏它,但岐舟是她亲哥哥,她不想岐舟死。”
边庭跟着说:“可她最后还是带着你去了镇上。”
“因为她看到了小猴子感染的照片。”顾长愿想起岐羽站在婳娘身后,又不敢拉着他进里屋的样子,心头微微发苦。那么倔强的小丫头也有左右为难的时候。
“哎,搞不懂,”顾长愿叹道,“我都是瞎猜的,也许是我想多了。”
边庭心疼地看着顾长愿,顾长愿眉头皱得太紧,都竖了一道浅浅的痕,像被刀刻过一样,他伸手去揉他紧拧的眉心,用食指推平,顾长愿微微一颤,也扣住他的手。
“真想问问她在想什么……”
边庭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淡淡嗯了一声,认认真真地揉着顾长愿眉心。
“岐羽不是哑巴,她只是不说话。”顾长愿又说。
“嗯。”
“我听过她唱歌。”
那是唯一一次,在她手术之后,她牵着他回家却不让他进屋,抱了一张亚麻地毯扑在门口请他坐下,脸红得像一个要出嫁的小姑娘。高昂的歌声从她瘦瘦小小的身体里迸出来,如万古江河,浪漫又蛮荒,那天当午日明,婳娘在微笑,镇上的人停下手中的农活,脸上缀满汗水和阳光。
一晃恍如隔世。
“好想再听她唱歌啊……”顾长愿望着夜幕喃喃地说,他并不知道边庭也听过岐羽唱歌,就在夜幕降临之前。边庭想起岐羽跪在婳娘坟前吟唱的样子,把顾长愿轻轻搂进怀里。
夜风静静吹着,远处升了几缕薄烟,是镇上的篝火,飘到半空就散了,顾长愿望向镇子的方向,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岛上,无知和野蛮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是祭司约束着他们,先是十一个祭司,后来是婳临渊,再后来是婳娘,虽然婳娘用死唤回了人们山神的信仰,可她不在了,只剩下岐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