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是的……”凤柔扯着嗓子,狼狈不堪地哭叫,“都怪我……”
她像被抽走了骨头,身子直往下坠,孙福运费了好大劲才搀住她。远处传来毕毕剥剥的燃烧声,山下的人逼近了。
婳娘重重叹了声,目光逐一扫过,每个人脸上都像涂了一层冰。
“还有想问的吗?”
顾长愿一愣,看了看左右,何一明耸肩,高瞻和边庭紧紧盯着上山的队伍。
“为什么把岐舟藏在屋里,不交给我们?”顾长愿问。
“啊……”婳娘像忽然被击中似的,迷茫了一瞬:“可能习惯了吧……我以前总是会想怪病去了哪儿?它还会来吗?它来了我该怎么办?每一天,我都把阿爹试过的药翻来覆去地熬,可是一年又一年,怪病没有动静,好像什么红眼什么生疮都只是一场噩梦,直到我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它又出现了。那天,好多人在我眼前活了过来,阿爹、福春山、老祭司、嶓家女人、年轻祭司……她们围在我身边,用血红血红的眼睛看着我给凤涂山上药,看我能不能治好他,看我能不能终结这一切。可是……凤涂山死了,阿爹没有做到的事情,我也没能做到。你能想象那种绝望吗?在我烧掉凤涂山的时候,一切都卷土重来了……”
六十年、两代人的挣扎,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变。
“后来岐舟病了,我就不去想其他方法了,已经没办法想象了……我给他上药,看着他腐烂,算着火祭的日子……”
顾长愿心揪成一团,被针扎一样疼。
“顾医生,当你带走岐舟的时候,其实我很高兴,好像在深渊里看到了一束光,我听到好多人在欢呼。阿爹、福春山、老祭司、成小久、凤灵儿每个人都在说:太好了,治好他吧!让一切结束吧!可是……什么都没有变……”
顾长愿垂下头:“对不起。”
“不,不,我不是责怪你,只是觉得这也许是宿命。我们在这里出生,在这里生活,和暴雨、海啸、饥饿对抗,也和看不见的怪病对抗。我们赢过,也输过。”婳娘声音平静。
“现代医学能治好的病都少得可怜,更别提这座什么都没有的岛了,在疾病面前,人和蝼蚁没什么区别。”何一明忽然说。
“是吗?”婳娘笑了一下,笑得很勉强。
顾长愿赶紧说:“以后会好的,在这座岛外面有很多很厉害的医生,一生都在研究怎么对付各种怪病……现在或许没有办法,但以后一定会有的。”
“岛上的怪病也会好吗?”
“会的,在实验室里,就有一只染病的小猴子现在还活着。”
“那就好,”婳娘淡淡笑了,裹紧了身上的黑色斗篷,对凤柔说:“柔丫头,你阿爹和成松的事情,对不起。有时候我也会想,为什么一定要说谎呢?为什么一定要火祭?如果推翻会不会不一样?可是……自从你阿爹死后,我已经没办法再去想象什么不一样了。”
一直以来,婳娘既遵循着婳临渊的遗言,以山神之名守护着岛屿,又时时都想终止这个谎言,所以才会放任孙福运偷猎、强压下岛民对士兵的埋怨、默许医疗队进雨林,她盼着有什么来打破现在的一切,在医疗队带走的岐舟时候,她几乎摸到了希望,可最终还是失败了,她还是只能和婳临渊、和上一辈祭司一样。她不沮丧,只是累了。
她叹了一口气,坐在地上,岐羽哭红了眼,挨着她坐下,像一只小动物倚在她身边。
婳娘笑了笑:“你这小丫头平时不是不哭的么,怎么今天眼泪这么多?”
婳娘心疼岐羽,岐羽从小没了爹娘,跟着她也没过过舒服日子,全靠岐舟陪着,现在又没了岐舟。她想了想,唤道:“福缡。”
孙福运抬起眼。
“我年纪大了,现在腿也烂了,这些天全靠岐羽照顾我,可我总不能总麻烦一个小丫头,今后能不能……”
“想都别想,”孙福运好像知道婳娘要说什么似的,手一挥,“别把这丫头丢给我,我要跟着顾医生走的,谁要一直待在这破岛上?!”
凤柔心头一震,惊得忘了哭。
“带我一起!”她抓着孙福运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我也不要待在这里!带上我!”
婳娘叹道:“凤丫头……”
凤柔头也不回:“别叫我!!”
婳娘只好收声,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摸了摸岐羽额头,把她的额前湿发撩开。她手中的牛角杵轻轻作响,铜铃在雨水里叮铃叮铃,清脆却凄苦。顾长愿看着依偎的两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嘶——
不知过了多久,山上的阔叶动了,扇起一阵风,风里有火屑的味道,边庭转过身,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