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无名之境 烟花令 1941 字 2022-09-04

屋里霎时静了,死气沉沉的,边庭身体里仿佛灌满了铅,不断下沉。

他把树枝和军刀锁进抽屉,蹑手蹑脚地进了浴室,浴室的湿气已经散了,冷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几只巨大的蛾子趴在窗户上一动不动。

他拧开花洒,热水洒下来,凝成小股水柱,从腹肌流到脚趾。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其实已经看不见了,镜中雾茫茫一片,他用手抹干一块,露出一张扭曲狰狞的脸,还没看清,眨眼就消失了,又成了雾茫茫一片,他再抹,还是不行,抹来抹去尽是水痕。镜中从头至尾只有一团毛乎乎的影子,被水光划得七零八碎,分不清哪是眼哪是鼻。

「我是来带他走的……」

「只要岛上的研究结束……」

「他不该待在那种地方,应该和我在一起。」

边庭越想越烦,何一明的声音搅得他脑袋炸哄哄的,满屋子的水汽都变成了飞虫,飞进他的耳朵,嗡嗡嗡嗡,吵死了!他站到花洒下,任热水从头顶浇下来,以为会浇熄心里的烦躁,却丝毫不管用,只觉得浑身毛孔都张开了,无数细小的爬虫争先恐后往身体里钻,他焦躁难忍,一拳打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匆匆洗了个澡,看见窗外枝干被狂风卷起,撞击着窗户。

要下雨了。

当夜,边庭做了一个梦。

暴雨铺天盖地地浇下来,他全身淌着水,从头发到脚趾,没有一处是干的,水里混了血,变成浅褐色。

他站在火山洞口,子弹已经打光了,身后是万丈悬崖,脚边是堆成山的猴子,猴子七零八落,有的少了半个脑袋,有的被捅破肚子,肠子缠成一堆烂泥,岩壁上全是弹坑和黏糊糊的血肉,苍蝇在岩壁上交尾,发出恶臭。

猴子都被消灭了,一个不剩。

接下来,他要把它们扔进瞎子河,或者堰塞湖,又或者埋进土里、藏到洞里,什么地方都行,只要医疗队找不到,哪里都可以。

只是发生了一点意外——

他的脸被抓烂了。

有猴子扑上来,他干脆利落地捅穿了它的左眼,削掉了它半张脸。

但他被挠了,脸开始流血,肉被搅烂了,像瘤子一样挂在脸上。他感到疼痛,仿佛有人用刀一片一片剐掉他的脑髓,又用锯齿在它颅骨上锯来锯去,他的眼珠不听使唤,似乎想要从眼眶里弹出来,鼻孔和耳朵淌着血水,他开始呕吐,痉挛……

他感染了,死亡朝他逼近。

……

他听见声音——

「我是来带他走的……」

「只要岛上的研究结束……」

边庭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冷风吹上他汗涔涔的脸。

何一明还在睡,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人知道他梦见了什么。

边庭撩开窗帘,窗外一片漆黑,巡夜的士兵绕着哨所来回。他光脚走到浴室,用冷水抹了脸,又往包里塞了锚钩、干粮和手电筒,背上步枪走出门。

天色正暗,月亮被浓云盖住,泥土、石块和树枝被狂风卷到空中,差点打中他的眼睛,他用胳膊护住脸,朝雨林走去。

他支起手电筒,雨林的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边庭只觉得眼前不停有黑影晃动,像是草木藤蔓都长了脚,在夜里走来走去,树枝被吹得左右摇晃,发出骨头被折断的声音,咯嚓,咯嚓。泥土黏腻的程度超出了边庭的想象,每一步都像被粘在地上。他掂紧肩上的枪,慢慢朝前。

半晌,黑云中钻出半个月亮,孱弱的光照进雨林,像病人脸上稍纵即逝的回光。天空忽地扯了一声闷雷,黑影齐刷刷动起来,边庭吓得毛孔翕张,正想看清那黑影是什么,脚下一滑,竟滚了好几米。

他眼前一黑,手电筒从手里摔了出去,刚要去捡,忽听一阵窸窸窣窣,一抬头,头顶飞过一大团黑影。边庭连忙伏在地上,双手护住头,一阵阵凉风从耳后刮过,待响声远去了,才意识到那是林子里的鸟,被响雷惊得到处乱飞。

边庭舒了一口气,匍匐着捡了手电筒,照了照脚下,又见几团绿油油的光紧盯着他,阴气森森,分不清是磷火,还是蛇的眼睛。他心里一寒,抓了手电筒就跑,耳边夜风簌簌,像羯鼓不停击奏,风里裹着海水的腥气,像冰冷粘稠的大手撕扯着他。头顶的黑云如同山峰,一座接一座地压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