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只是一时的执念罢了。这一点楚昭临迟早会明白,他也必须要明白。
等楚昭临想明白了,从一时的迷障中脱身,就会发现摘掉过往那些交情后,我其实早没了陪伴他的资格,他也不会再有带我回去的兴趣。
更何况,就我自己而言,我也并不想回去。
我拈起一枚白子落下,任少年师弟师妹、师父、各派掌门、各位旧友的容貌从我眼前飞速闪过,心里想起当年我抱剑纵马于长安道上,看到的场景。
我看到凡俗人家老人被子女欺负,不给吃不给喝推到大街上。我拔剑相助后,老人泪光闪闪对我感恩戴德——这场景我至今记忆深刻。
当时我面上客气,心里却想,这么苟活有什么意思?
若哪天我伤了残了、或者老得不能自理狼狈不堪了,必干脆自尽了事,省得受这种闲气。
我可受不得这种气!
我当时信誓旦旦,还和朋友们说笑。少女南宫玉抱着布娃娃靠着我睡得昏天暗地,少年楚昭临冷着脸站在栏杆边看万家灯火。
那时我万万想不到,这会是一个天大的flag。
那时我万万想不到,到头来哆哆嗦嗦卑微求生的竟会是我。
关于为什么会做出这个选择,我已不愿多言。我只能说我不后悔,无论是重华叶微还是长平叶微,选择了就不会回头。
但如果把这样落魄的我拉到旧友们身边,我会感到受伤。
他们会怎么说我?虚伪、胆怯、软骨头——我一句话都不会反驳,因为这是事实,但这样说出事实,会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虽然在他们心里我只如流星,一闪即逝不值一提,但我还是把他们当朋友——单方面的。
朋友的蔑视,师父的失望,再加上楚昭临的怜悯。我若回重华,等待我的便是这些。我想,任何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都知道不要去自取其辱,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哦,唯一一个视我如常的大概是南宫玉。但我一个念头毁了南宫玉的龙凤姻缘,我怎么对得起他。
更不要说我这个念头,居然是和我最疼爱的小师弟爱上了同一个男人。
我没脸见他。我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师兄,所以一己私欲,竟毁了师弟们一生。
小雨淅沥。藏书阁撑起了防护罩,以防书籍被水汽浸染。然而没一会儿雨又停了,艳阳高照,眼瞅着上元节已过去七八日,雨水一过,早春渐渐来了。
我在这场雨中持续地沉默着,徐长老却全不在意,只拉着我一局一局地下棋,问他为何如此执着,长老便吹胡子瞪眼:
“你给我争点气!别真死在那帮大人物手上!”
“难得看上一颗苗子,你怎么也得给我好好地去堪梧,最起码得好好活着走出长平派。”
“听着,你这经脉是指望不上了,但神识大可努力冲上化神境。化神境后神识外放,不仅有一招‘神光扫庭’勉强当攻击技,还可短暂震慑敌人,然后趁机逃生……”
听听,都化神境了,还“趁机逃生”——棋修真是手无缚鸡之力,尤其在我这个前化神境剑修看来。
我心里虽然这样想,但长老盛情难却,我不好拂他的意,便暂且抛却杂念,打起精神和他对弈。
说起来,虽然棋风一如剑意,但我的棋风和我当年剑意截然不同。
这很好理解,毕竟我和当年年纪、境况、修为、心境,全都不一样。
我当年剑意以锋锐诡变著称。“诡变”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说法就是无赖,打不过就骗,骗不过就赌。
而与这样的剑意恰恰相反,我的棋风极为绵密冷静,甚至极其有耐心,陪着一点点做劫消劫再做劫,一盘棋苦战到收官,仍旧能心如止水。
这些是漫长岁月中静思退忍留下的痕迹,这不属于重华叶微,而属于长平派的我。
这样的棋风说是岁月厚重都不为过,而这具身体才二十岁。显然这很矛盾,所以我平时下棋都会遮掩收敛。
但这次对上徐长老,也许是他的关切打动了我,也许是回忆旧友让我意兴阑珊……总归我没再收敛,而徐长老果然也起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