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我猜老板的神色大概很诧异,也许他还问了我需不需要搀扶,但我什么都没听见——就在那刹那,门外一声铜锣声响,舞龙舞狮队开始了表演。
今日竟是上元节……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干脆找了个角落站着,也不往外走了。
外面必然人山人海。我这样子肯定回不去,还是等人散些再说。
我靠着墙安静站着,衣袍下的右手一直在颤抖,头疼欲裂汗湿重衣,但一直维持着神色的平静。
这种程度的忍耐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这些年下来我都习惯了。
只是被人群挤来挤去的感受不算太好,我被推到最里面,一个没站稳撞到墙上——却恰巧听到了一些东西。
一墙之隔,那边是一家酒楼。而酒楼中的几位客人,不巧正在谈论我。
一个说:“二师兄,你怎能如此不讲义气!我早说了想去沧溟仙尊身边,你怎么不和大师兄说说,倒让那叶微占了便宜!”
另一个说:“你懂什么?大师兄二师兄这是为你好。”
那个问:“哦?怎么说?”
另一个道:“你不知道么?沧溟仙尊不喜欢别人靠近他,侍奉左右必讨不得好——你要这差事总是为好处,不是为了讨骂的吧?”
“这是自然……但,但也不一定会挨骂啊,万一……”
“万一没被骂留下来了?那也待不了一会儿。仙尊辟谷多少年了,对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不感兴趣。掌门办接风宴只是为了面上妥帖,大家一起略坐一坐,就要去正殿议事了。”
那人这才遗憾地哦了一声。另外一人满意地笑一下:“可怜叶微日夜修行,还指望洛长老能回心转意,让他重回门下。可长老哪会要个废人,就是他在藏书阁勤勤恳恳不出来现眼,长老都觉得膈应。正好趁这事找他的差错,把他彻底逐出门派。”
那人惊了一下:“那万一叶微没犯错呢?”
“到底犯没犯错,还不是掌门和长老一句话的事,按也按得他低头。”另一人冷冷道,“不过叶微那性子,我想不必按……他自己就低头了。”
那人想了想,笑了:“也是。想当年叶微受伤被扔在柴房自生自灭,也没见他硬气点自己走了,大师兄奉命把他转去藏书阁躺着,他还跟大师兄道谢来着。这人就是任人搓圆搓扁的,没脾气。”
两人都笑起来,而季恒安则一直没说话。
至于我,在墙这边一阵头晕目眩,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心想原来他们打得是这个主意。
这计划说实话,确实有够了解我的。如果我不知情,大概真就被赶出去了;如果我知情,区别却也不大。毕竟重生以来我是素来不爱作死的,我一不能以一敌百掀翻整个长平派,二不想豁出性命同归于尽,那无论人家怎么磋磨都只能忍着了。
我一路就忍了这么多年。当年根骨全废,被关在逼仄柴房里动弹不能时,我没发作;没灵药去采草药,一路吃尽苦头缓慢筑基时,我没发作;如今没伤我分毫,不过是要我下山自生自灭,我更加不会发作了。
我终究学会了低头。
我耻于承认这点,尤其耻于在楚昭临面前展现这样的叶微。这样卑微求全、艰难活着的我,站在万人仰望的沧溟仙尊面前,一定会感到窒息。还好他不知道眼前人就是他当年的大师兄,否则的话,他会用怎样的眼神看我?怜悯、震惊、不可置信、鄙夷?我只要稍微想一想,就会感到心神俱碎。
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平静地站着,等着外面人流散去,才拄着拐杖往外走。我一路回到长平派,去求见了洛风,果然他不同意换掉我,只说这是掌门和长老的安排。我心下了然无法强求,回到藏书阁略略收拾了点东西,等眼睛好了,又翻出地图来点灯细看,直到天蒙蒙亮才困倦睡去。
然而第二日醒来,我却发现塌前站了个人。
我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是藏书阁的徐长老。
无人知道徐长老究竟多少岁。只是他干瘦驼背,须发皆白,双眼浑浊,颧骨深深地凹陷下去,这样子一看就年寿不永。
不过说起来奇怪,十年前我刚来长平派时,觉得他没几年好活;结果十年后他还在好端端地喘着气,甚至能悄无声息跑到床前吓我……
我胆战心惊地坐起来,生怕他一个喘不上来,死在我这儿。
同时我心里开始飞速思考——他来找我做什么?是昨夜我忘了清点书册?还是没收拾好底下弟子们扔的垃圾?
我事无巨细地把藏书阁事务过了一遍,觉得属实没毛病,便有些困惑地抬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