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没忍住笑:“大抵是不想祭你的五脏庙。”
七年过去,当初瘦瘦小小的男孩,早已出落成挺拔俊秀的少年模样,十六岁,骨架尚未长开,脸颊也有些没褪去的软肉,唇红齿白,青丝随意束在脑后,透着股雌雄莫辩的漂亮。
见和尚没帮着自己说话,少年,——也就是闻九,扁了扁嘴,道:“可每次下厨的分明是你。”
偏那些笨鱼还一条一条地往对方打坐的河边跑,围着对方垂落水面的念珠转,简直蠢透了,半点也瞧不出刚刚的机灵劲儿。
眼尖发觉少年额头未消净的薄汗,谢玄收起佛珠:“又做噩梦了?”
“唔。”含糊应了声,汲取到足够温暖的闻九松开谢玄,坐到对方身边:“最近总是神思不定,梦见些光怪陆离的场景,好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般。”
张开五指,他打量了下自己比常人更苍白些的肤色:“是不是最近怨气吃多了,撞了邪?”
谢玄很少有事瞒着他,闻九当然知道自己如今算半个鬼修,之所以说半个,是因为他既不是有了灵性的死尸、也不是失去肉|身的魂魄。
每年年初,谢玄都会带他去说书人口中的鬼宅阴地汲取怨气,等回到山中后,对方则会坐在河边,捻动念珠,一遍遍低诵各种经文。
于是,那些夜夜纠缠着他的冤魂噩梦就都消失了。
闻九不是傻子,更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若说幼时对谢玄还有些防备,此刻便是全心全意的信任。
揉揉眼尾,他打了个哈欠:“好困。”
任由对方靠在自己肩头,谢玄轻声:“具体是什么?”
闻九:“闻家,青阳城,热浪。”
“梦里的他们过得竟不错,宅子扩建了半条街,瞧着可气派。”
“御剑的道士、龙气萦绕的皇子王孙……他们都往一个地方去,也不知那院子里藏了谁。”
后面的事闻九有些记不清了,便住了嘴。
打从被谢玄带离闻家的那晚他就发现,关于自己的“预知梦”,总是做不得数,饶是他后来专门学了些卜算之术,也一次都没有梦准。
这大抵和“医者不自医”是一个道理。
所以,闻九本没将它太放在心上,只不过他此次接连几日都没睡好,这才来河边寻谢玄,期望靠着对方诵经催眠。
——原来是十六岁。
天谴引来的雷火将少年生生塑成恶鬼。
瞧着身旁半合着眼、好不容易才被自己养出些肉的少年,谢玄低低:“无妨,若你在意,我们便回闻家一次。”
选中了与自己资质契合的法门,闻九的修为完全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哪怕有谢玄刻意控制汲取怨煞的速度,他也顺风顺水入了金丹。
倘若让其他宗门知晓,怕是要抢着人入内门。
可他看起来仍旧是脆弱的,骨架纤细,羽睫鸦黑,皮肤似新雪,好像随时会化去一般。
大红衣衫一衬,更显得他肌理莹白,迟迟没有等到回应,谢玄低头一瞧,才发现这人已经倚着他的肩头睡了。
远远躲开的河鱼终于游了回来。
万物有灵,动物对危险的感知最是敏锐,纵然那红衣少年总笑眯眯的,不似幼年常绷着张小脸,但这山里的野兽虫豸,没一个敢靠近对方。
唯有和尚陪在对方身边时,它们才会好奇地多看两眼。
圆滚滚的佛珠又垂于水面,一转一转。
谢玄天生佛骨,大气运加身,诵经或法事,都不需要特定的场所仪式,此刻手持念珠,垂眸敛神,态度之认真可见一斑。
早些年他敲的还是木鱼,可闻九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