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九少爷, 今天动作还挺快嘛。”
来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小厮打扮,约莫还没过变声期, 手里拎着个破旧的食盒, 没盖子, 往里一瞧,只有两个冷掉的馒头。
他显然看不到谢玄的存在,嘴里喊着少爷,神色却毫无恭敬可言:府里的人都知道,老爷子嗣众多,最不受宠的就是后院那个,连名字都是按排行随意起的。
闻九生母,——也就是柳氏进门的时候,他还没来闻家伺候,只听说对方是个极罕见的美人,落难后流至青楼,被老爷高价赎了回来,因得贱籍无名无分,偏过了好一段风光受宠的日子,成了大太太的眼中钉肉中刺。
柳氏难产而亡那年,老爷还消沉了好一阵,对克死生母的闻九更是厌烦得很,再加上大太太的默许,闻九虽担了个少爷的名头,实际过得还不如他们这些下人。
闻家不养闲人,闻九刚刚长大一些,便被安排了些劈柴洗衣服的粗活,青衫小厮斜眼瞧了瞧对方肥大破旧的衣服,愈发觉得自己像个体面人。
砰地把饭盒一丢,他笑:“你还不知道吧,瑞少爷通过了青云门的考核,马上就要被仙长带去修道啦。”
“老爷和太太高兴坏了,正准备大办宴席邀请亲朋好友来做客,到时候你若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捞着口肉吃。”
闻瑞,按礼数,闻九应该叫对方一声六哥,正儿八经地嫡出少爷,大太太最小的儿子,听说对方出生那日,天气极好,他名义上的父亲又在那天谈成了一笔大生意,高兴之余,便起了“瑞”来当名字。
除了偶尔被对方带着小厮欺负,闻九跟这个六哥向来没什么交集,听到对方被传闻中的仙长收作徒弟,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谁叫这事儿,他两个月前就看出来了,而且闻九还知道,闻瑞仙缘浅薄,没过几年便会被灰溜溜地赶下山。
没能从闻九那瞧见预想中的惊讶羡慕,青衣小厮明显有些不高兴,前几天对方刚被瑞少爷教训过一顿,他此时也不好再动手,怕真出什么岔子。
于是他只得愤愤啐了句:“土包子。”
站在水井旁的男孩也不反驳,只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
他长相酷似生母,小小年纪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青衣小厮却没空欣赏,莫名觉得脊背发寒,口不择言:
“看什么看,你这张脸,迟早要和你那个短命娘一样被卖到窑子里去。”
说完,他便嫌晦气似的,转身离开了小院,临走之前,还泄愤地,一脚将地上的木头食盒踹翻。
破瓷碗里的馒头本就不是刚出笼又大又软的状态,如今沾了土,更显得让人食欲全无。
闻九却像早习惯了这些,淡定地蹲下,去捡自己脏兮兮的早餐。
谁料,他的手竟被人拦住。
是那个穿白麻袍的怪和尚,对方一碰到自己,立刻变得凝实许多,热热的,不像鬼,倒像春日里的太阳。
镇静地,他反问:“你是鬼吗?”
“在吸我的阳气?”
前一秒还在心疼的谢玄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别吃这个。”略显强硬地将馒头食盒放到一边,他手上凭空多了一块糕,用绣着竹叶的帕子包着,递到男孩嘴边:“白糖糕,嗯?”
闻九抿紧了唇。
和尚拿出来的吃食自然是好的,软软的,还带着点温热,可谁知里面放没放什么奇怪的东西,在他心里,还不如剥了皮的冷馒头。
他看不清对方过往未来,自然也不知道对方的来意为何。
无奈地叹了口气,谢玄收手,自己先在白糖糕上咬了一口,嚼了嚼,喉结明显滚动一下,接着才重新把糕放回闻九唇边。
“咕噜噜——”
米浆蒸熟后的清甜勾得常年饥一顿饱一顿的胃接连叫了两声,闻九垂眸,卷而翘的睫毛抖动几下,终是张开了闭紧的嘴巴。
他的吃相很克制,明明饿极了,却仍旧一小口一小口的进食,好似明白狼吞虎咽会让自己难受,熟练得让人心疼。
整整吃完了一大块白糖糕,肚子里有了东西的闻九才抬眸:“你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