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110章

问道之远[重生] 我怀 6545 字 10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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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晨钟撞响,旭日自山那头攀升,抱元子拾阶而上,云雾袅袅,青山入怀。

还没进山门,大师兄回来的消息便传遍了门内。师弟师妹们好奇地探头张望,他们中的年轻一辈,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大师兄。

“咱们大师兄是何人?”

有弟子早课也不做了,滔滔不绝吹嘘起来。

“你们可听说过那异数的传闻?”

年轻弟子们齐摇头。

“这异数啊,师兄跟你们说,就是传闻中将引发天地灾祸、大劫降临的恶人!”那弟子口若悬河,仿佛亲眼所见,“但咱们大师兄,就是预言钦定的救世者!他与异数一阳一阴,命格相悖,注定一死一生。”

“可邪如何能胜正?等大劫到来,咱们大师兄必将力挽狂澜,铲除异数,拯救苍生于危难之中!”

“大师兄这么厉害呀!”

年轻弟子们被唬得一愣一愣。

“那还能有假?你们瞧见大师兄身边那把佩剑了吗?那就是他乃天命之人的证据——据说师父捡到襁褓时的大师兄时,那柄守一剑便卧在他身旁。”

众人惊奇不已,打定主意,下了早课,便去偷偷瞧一瞧大师兄那把守一剑。

抱元子虽回了清都山,师父却尚未出关。几位师弟引他先回云台歇息,如是等上三日后,笑红尘才找到他,道,师父已经出关,唤他前去谈话。

北峰少无人烟,只有举行大醮的日子才会聚集弟子。

仙风道骨的老道士盘坐于蒲团之上,闭目养神。走廊正对山后峭壁,雾海间崖石青痕隐隐。偶尔几声鹤唳,云端白鹤振翅而去,没入远山黛影之中。

“师父。”抱元子入内,恭敬地在下首跪坐。

师父似乎未闻,仍阖着眼。

忽而开口:“六十年前,我得天道预示,在雪地中拾得还是婴孩的你。”

老道缓缓睁眼,眼眸旷达,似在回忆悠远的年岁,“那时,我便知道你的命数了,徒儿。”

抱元子垂下眼,一言不发。

“你降生凡间为的是什么,想必你比我清楚。”师父悠悠注视着他。

“师父,弟子不信预言。”抱元子抬起眼皮,定定道,“弟子只想救一人而已。”

师父并无讶异神色,而是了然反问:“那人,便是异数吗?”

抱元子脸色微滞。

师父一双苍老通透的眼,似乎已将他正在做的事看穿。抱元子静了片刻,垂眼不看师父,执拗道:“我所救者并非异数,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跟我们、跟常人,都没有分别的孩子。弟子无法承认预言——”

这么说着,抱元子蓦地一顿,忽然抓住自己话语中倾吐的真实想法,眼睑轻颤。

心中似一泓清泉淌过,那处过往的滞涩和不解消失不见,代替它的,是心中一片清明。

抱元子不由抬眼,眸光对上师父通透的双眼,再无畏惧。

“弟子无法承认预言。”他重复道,下结论的口气。

“因为它与我的道相悖。即使它为天道,弟子也无法顺从。”

师父从他的语气也读出,缠绕他心底多年的滞涩似乎一朝消解,他似乎想通了一件对他而言极为重要的事。

作为师父,理应为弟子欣喜,可他想通的“道”,却实是悖天逆道。

师父无法接下这话茬,转而谈起另一个莫名的话题:“半月前,为师尚在闭关中,收到了玄天观掌门来信。”

玄天观掌门?抱元子记忆里,这位似乎也闭关多年,竟也在最近出关了?上一世,抱元子尚为玄天观国师时,这位掌门便曾是他的师弟之一。

师父娓娓道来:“他半月前出关,询问门下弟子近年可有异事时,弟子将五年前一位居士来观中求的姻缘卦,递了上来。”

抱元子不解起意,师父为何提起这件事。

于是他微微皱眉,问:“那姻缘卦有何异常?”

“那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八字。若拆开来看,女方的八字倒没什么别的不妥,只那男方……命数极为异常。”师父幽幽睨他一眼,细细观察他脸上神色,“若只是天煞孤星,命途多舛也就罢了。”

师父稍顿,“寻常人的命劫尚能寻求消解之法,而他的八字却极硬,即使一生行善,功德足以位列仙班也无法化解。天道似乎已将他的结局钦定,任我等道法如何高深,也不可逆转。”

师父接着道:“玄天观的弟子们想象不出,此人前世得犯下何等罪孽,才得如此天罚。便请出关后的掌门来看,是否是他们卜算出错。”

抱元子脸色渐渐苍白,接近失态。

“玄天观掌门觉察出了,那命格属于谁。”

师父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于是,他便找上了我。”

抱元子噌地起身,脚边的守一剑感受到主人情绪不安地嗡鸣。语气艰涩地开口:“师父,你……”

“徒儿,”师父眼神定定望着他,“他便是你游历几十年,寻找的那人对吗?”

抱元子指尖发颤,急促呼吸了几个来回,任何话语一时都道不出。忽然下定决心,折下身去朝师父重重一拜。

随即,在老道不可思议的目光下,拣起脚边守一剑,转身毫不迟疑地离去。

笑红尘正在廊下蹲着数蚂蚁,见他持剑而出,隐隐察觉出了什么大事。

“师兄你?”

身后传来师父疾呼:“拦下你大师兄——”

笑红尘蓦地起身,手扶在剑柄上,尚搞不清情况,便一个箭步上前挡住大师兄的道:“师兄,你要去哪?”

抱元子眼神冷锐地刺来,惜字如金:“让开。”

笑红尘呆了呆,还从未见过他这副神情。

虽说大师兄十天有九天都冷着张脸,但和眼下还是有天壤之别。只一眼,笑红尘便觉后背攀上冷汗,勉强才能克制住下意识闪退的冲动——那眼神将自己视作了敌人,绝非师弟。

“拦住他!”师父起身疾呼。

笑红尘只得拔剑,师父的语气像大师兄要去做件了不得的事:“师兄!有何事咱们好生商量!”

寒光一闪,上空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笑红尘尚未回神,手中的佩剑便被大师兄打飞在地。

他愣了愣,恍然再看时,师兄的身影已几步消失在北峰之上。

赶来的师父狠狠一拍门框,命令道:

“速下掌门令给所有在外游历的弟子——”

“搜寻你们大师兄的踪迹,但凡见到,无论他去做什么,一并拦下,不得迟疑!”

笑红尘唇动了动,呆呆地问:“师父,大师兄他……”

师父给了他一个沉重的眼神:“只有拦下他,才是为你大师兄真心着想。莫要多问,速去!”

——

京师,玄天观正殿。

高大得只可仰望的无上天尊神像脚边,玄天观掌门正盘坐蒲团上,闭着眼,不安地摩挲手中数支竹筹。

“师父,不好了!清都山的抱元子找上门来了!”

一个弟子匆匆闯入正殿,急促禀报。

竹筹蓦然脱手,清脆落地。

玄天观掌门睁开眼,转过头来:“他人呢?如今在何处?”

弟子喘匀气息,施了一礼道:“人已经闯入正门,直入后殿禁地了。”说到这,这名掌门亲传弟子也露出疑惑的神情,“师父,为何抱元子对我们门派这么熟悉,连禁地的位置都知晓?”

玄天观掌门无言以对。

“徒儿,你可知……”

掌门对着弟子轻轻一叹。

“可知什么?”少年业尘子不解更甚。

——他也曾是我的大师兄啊。

掌门却没有将这句话说出,而是默然起身,仰起头望向神像的脸。

天尊无相无形,非众生相,也为众生相所化。故而天尊每尊神像的脸都模糊不清,刻意去其相貌。

香炉弥散檀香,香雾氤氲间,神像的脸愈发不可捉摸,显得神秘而庄严。

玄天观掌门作揖道:“天尊在上,请您庇佑您的弟子,让迷途之人归返吧……”

抱元子闯入禁地时,只见到与禁制争斗奄奄一息的小姑娘。即使尝试无数遍,小姑娘仍会聚起最后的一丝妖力,去撞那牢不可破的禁制。

抱元子一剑划破禁制后,吹盏正勉强聚起一丝妖力,施向那堵无形的墙时,抬头见到了他。惊喜交加道:“道长?!”

最后一丝妖力散去,吹盏没了支撑的力量,身子一晃倒在他怀中。

抱元子迅速喂她吃了颗聚灵丹。禁制一破,散开神识,他便察觉到阿一不在此地,便语气焦急地问:“阿一呢?”

“爹爹他……”

吹盏小脸滑下一粒一粒的豆大泪珠。

“对不起,道长,是我没保护好爹爹,我法力太弱了……”

“一进京城,我们才知道,是玄天观的人授意太后他们下的旨意,就是要引爹爹进京……他们还说爹爹是异数,是将要为祸天下的大坏人……”

“我不明白!他们才是大坏人!爹爹什么也没做,他们才是!他们才是!”

吹盏连哭带骂,赌气地吼,几乎快喘不过气。

抱元子愈听神色愈发凝重。玄天观如此行事,已是笃定阿一的身份了。赶忙再问:“你可知,他们将阿一带到何处了?”

吹盏咬了咬惨白的唇,无能为力地摇头。

“你先睡一会儿。”抱元子顿了顿,手心抚过她双眼,轻声道,“等你醒来,我们便找到你爹爹了。”

他镇静的话语总能赋予人一种值得信任的力量,让人不自觉依赖。吹盏本就濒临妖力尽散的边缘,之前全凭那一口气苦苦坚持,如今心放下了,那口气也散掉,化为了原形。

抱元子捧着手心里那株吹盏草,收入袖中。

四周闪现无数赶来的玄天观弟子,视野所及,将他一人围得水泄不通。

抱元子抬起眼帘,那张脸上再也不见安抚吹盏时的温和,如乌云吞没最后一丝天光般瞬间沉下脸。

忽然,包围的弟子们让出一条道,玄天观掌门缓缓走来。望向曾经的大师兄,一时诸多前尘往事弥散心间,五味杂陈。

眨眼间,他也活了一百多年了。

很多年前,还处于上辈子的大师兄,曾向他询问情爱之事。

当时的他认真地向大师兄建议:若是对方有意,而自己却无法回应,尽管可能辜负,也要认真拒绝才好。

他那时还不解,大师兄为何问他这种问题。直到齐二世强收大师兄入宫,他连夜潜入宫中救人,而被救者却缓缓摇头——那时他才明白,大师兄问题中的“对方”,指的是谁。

于是他想,纵然大师兄乃天之骄子,也会历一次情劫吧。

可他却不愿放过那强人所难的凡人小子。纵使那昏君后来屡次请他代任国师,他也严令弟子闭门谢客。后来大起义,道门也参与其中,其中便有他和玄天观的身影。

他在接任掌门时才得知,大师兄的真实身份。

——应预言下凡,随异数转世的天命之人。一世不斩异数,便会在凡间往复下一世,直至彻除异数,方能回归三清境。

他一直以为,对大师兄这般人物而言,斩异数有何难?

直到他出关,从清都山掌门那得知大师兄与异数的关系,又亲眼见到入京的异数,发觉他与百年前的昏君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

他才领悟,冥冥之中天道对这位“天命之人”的捉弄。

玄天观掌门声音沉下,面无表情:

“抱元子,你擅闯我玄天观禁地,只为解救异数,是想叛出道门吗?”

——

巴蜀,鹤鸣山。

青年千华子近年从内门接了项怪异的任务。

先是进京一趟,从玄天观禁地隐秘地接出一位重犯。

交接时,他免不了好奇,向好友打听重犯身份——好友业尘子,乃玄天观现任掌门的亲传弟子。却不想业尘子对此讳莫如深,引得他愈发觉得怪异。

业尘子只说,你若做好这件事,便会成为解救天下苍生的恩人,后世将永久铭记你的功德。

解救天下苍生?哪个稍微有点道德自觉的修士,不是以此为己任的?加上自家师门也催得紧,千华子不敢怠慢,一路小心地将重犯护送入蜀。

本以为这名关系天下苍生安危的重犯,会是何等凶恶狡诈之徒。千华子谨慎了一路,却无半点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