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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朱雀街昌平坊东巷。
转角一间书铺,掌柜的本在拨算盘,抬头见门口有一身着缥碧色道袍的青年人,脑后高高束着马尾辫,肩畔垂下两绺浅云发带。本是极清淡的打扮,待掌柜视线移到那张脸上时,不由一怔。
——这般昳丽容颜,他平生再未在第二人身上见到。
掌柜见过此人画像,再见真人才发觉画上相貌毫不为过。他赶忙迎上,揖手道:“公子,您来了。”
衣轻飏略一扬头:“您认识我?”
掌柜笑道:“您是这间书铺的主人,在下怎会不识得您?”
衣轻飏眼睛含笑:“前主人倒是个有趣人物,将这书铺转送给我也没多久,您这边就不需要我来操心了。”
“公子谬赞。”掌柜谦道,“不知您今日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吩咐称不上。”衣轻飏不知从袖中哪个地方抛出两本手稿,“只是想请掌柜的帮个忙,您看看这手稿,可值得印成书册?”
掌柜忙接来看了,又引衣轻飏往内室坐,翻过大半,掌柜不由叹道:“这话本是公子所写?实在是引人入胜,精彩绝妙!”
衣轻飏抿唇矜持地笑笑:“这分成么……”
掌柜也是个直率的:“公子,这书铺既然归您所有,在下用书铺的钱来刊印话本,自然所得全归公子。我等既为公子做事,每月领取月俸就已足够。”
衣轻飏也不推辞,拱手:“还未请教掌柜的尊姓大名。”
掌柜回礼道:“区区不才谢子文,今后愿为公子尽心打理书铺。公子乃道门高士,不敢用杂务多加叨扰。每半年在下会向公子寄去账簿与书铺所得,平日公子若有需要的也请吩咐。”
谢掌柜又将往日账簿抱来,衣轻飏随手翻看了几下,发觉还真是白捡了个大便宜。
之前皇帝说他这处私产收罗了许多玄门古籍,也是真没和他谦虚。
虽然这地儿位置是偏了些,普通客人也来得少,但做的却大多是玄门人士的生意——甚至连邪修的生意偶尔也做。许多门派虽然藏书颇多,却并不外借,那些散修乃至于邪修想解决修道上的疑惑,便不得不另找渠道。
这间书铺做的就是这种生意,有部分古籍甚至在清都山藏书阁中也是不轻易供人翻阅的珍宝。
衣轻飏不由道:“若在店里摆上话本,岂不是全卖给那些散修邪修了?”
谢掌柜高深莫测地一笑:“公子放心,在下也有渠道让京师其他书铺也出售这些话本。只要写得好,永远少不了人买。”
衣轻飏点点头。在南边他有玉游镇的书铺帮他售卖,北边如今也找到渠道,看来还债大有期望。
只是他本人也没想到,不到半月,这话本便火遍了全京城,乃至于正道邪道之中也有不少人传阅。就连皇帝的书案上,隔日便摆上了这本书。
元征放下书,看了一眼谢掌柜:“还真是他写的?”
谢掌柜毕恭毕敬:“不敢欺瞒陛下,的确是衣道长亲手交来的。”
元征扯起唇角:“想不到,清都山高徒私下里也写些儿女情长的话本。他这次来京师,可与……”
谢掌柜拱手:“跟踪他的人派的是和他同为金丹期的散修,应该出不了差错——自清都山的传送阵法入京后,他直奔昌平坊的书铺,就连余西河那间书铺也只是路过,不曾进去。交待完事情他便马不停蹄离开,也不曾逗留。”
“金丹期的天阶榜第一?朕观古籍,从未读到过。”
元征不甚在意地笑笑,“也罢。已答应过容与君的事,也不好反悔,没了玄门高徒的参与,余西河之辈也没那个能力。”
“这话本倒是写得真不错。”皇帝随口嘱咐一旁的总管太监,“给终南山捎去一本——尽可能快,否则以这话本的传阅之快,郑掌门拿到前便先读到了。”
——
半月后,终南山紫虚观。
郑允珏正盘腿坐在廊下,边翻看皇帝快马加鞭捎来的话本边嗑瓜子,磕得满衣兜都是瓜子皮,正要找个地方倒掉,忽然注意到墙边传来动静。
一道人影忽然轻轻一跃,翻过墙来,落在他面前。
“……”
郑掌门先是一惊,看清来人后,悠哉把交叠盘起的腿,换了个上下位置,促狭地拱手。
“失敬失敬,客从远方来,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翻墙来翻墙去的,岂不显得我们紫虚观待客不周?”
来人毫不客气地拨开衣角往廊下一坐,摊出一只手:“分点?”
郑掌门抠抠搜搜地抓了一把瓜子分他,“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吧,衣道友怎的绕路绕到终南山来了?”
衣轻飏白瞎了那张脸,毫无坐相,也毫无吃相,边剥边道:“和九七、九八他们出门做任务,正好来这边了。”
喝了口茶,衣轻飏抬头淡淡道:“对了,来的路上听到件奇闻,不知郑掌门听没听过?”
“说说?”
衣轻飏散漫地说出两个词:“南岭之南,通天秘境。”
“原来是这事。”郑允珏摇摇头,提起手中话本,“和这话本子不相上下,半月来在正邪两道都传开了,沸沸扬扬,热闹得很。”
所谓秘境,自古便有,内藏珍宝秘籍,每次开启都算得上修道之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机遇。
“郑掌门有何高见?”
“秘境不奇。”郑允珏眯起老狐狸眼,“奇的是这“通天”二字。想必能让衣道友堂堂天阶榜第一感兴趣的,也在这儿吧?”
“通天……”衣轻飏缓缓笑了,漫不经心间透着恣肆之意,“古往今来,谁不知通天有多难?”
郑允珏笑笑:“衣道友,所有人都说,这秘境之所以被罗浮宫取名通天,是因为这里面保不齐就有传说中的上古神器——通天神树呢!”
这次的秘境,是人间自两百年以来第一次开启的秘境,自然在玄门弟子中引发轰动。而开启地点,便在六大派之一罗浮宫所辖的岭南之地。
罗浮宫发给全道门的函书里并没提到秘境具体是多久前开启的,只是广邀天下修士于一月后齐聚岭南,同入秘境中探索,各凭本事寻得机遇。
进入这个秘境的限制,罗浮宫也提到了,年龄被秘境限制在五十岁以下——这种限制并不奇怪,毕竟天道降施凡间的机遇,大多数是给年轻一辈的。
这年龄限制和天阶大会是一致的。天阶大会的要求也是五十岁以下。
“怪不得上回罗浮宫不来祭天大典。”郑允珏道,“他们说得好听,什么广邀天下修士?只怕是开始便派了自家弟子入内,将里面大致探了个清楚,隐约探到可能有通天神树出现,否则也不会取这种名字。”
衣轻飏杵着下巴歪头:“这样不是多次一举?取这么有噱头的名字,不正引来更多修士一拥而上,竞争更大了么?”
“谁知道他们打得什么主意?”郑允珏道,“反正是真是假,衣道友去了不就一探即知?或许他们势在必得,又或许人压根对什么上古神器不感兴趣呢?”
总觉得姓郑的这小子在撺掇自己,可衣轻飏又没有证据。
上辈子这秘境也确实出现过,不过却从没听人提起过通天神树的事——似乎在开始时是有这样的谣言,可人们进去后却什么也没发现,谣言也便无疾而终了。
那时衣轻飏还困于不落渊底浮幽水中,这样的道门盛事没他参加的机会。
不过后来他与罗浮宫相争时,曾阴差阳错从他们门派中找到了通天神树。
如此看来,通天秘境这名字并不是罗浮宫在唬人,不过不晓得他们用了什么法子,从万千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手中夺得了通天神树。
想到这,衣轻飏似笑非笑眯起眼:“在下有一件东西,想在秘境之行后从郑掌门这拿到。”
郑掌门眼神一凛,抬头与衣轻飏并不怎么正经的目光对上。
片刻后,他扯了下唇角:“衣道友可曾听说过这句话?是你的,便如何也躲不过,无论是福还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