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便动手?”
“那可是千年难得一见的极阴之体!错过这一回咱们还能等得到吗?”
“若是想救少主,以咱们的修为只怕是等到死也没机会……”
客栈二层,走廊尽头黑黢黢不为人知的地方,传来悉悉索索的交谈声。
衣轻飏横竖睡不着,熄了灯也只是躺在枕头上,睁着眼注视天花板。
他知道自己的命格被锁于八苦塔时,早在上辈子了。那是大师兄死后,在他所“偷来”的那三十年光阴里,闲倚在浮幽山上一棵高高的梨树枝上时,他算起了自己的命。
正如所有人在遭逢逆境时,都会有这样的想法:老天为何独独待我如此不公?
衣轻飏将这个疑问付诸了实践。但当他真如此质问了老天,窥探得天命,既没得到释然,反倒生出更深的荒唐感与怨愤感。但自己知晓自己的破命是一回事,被别人窥探命格——这人还对你加以嘲笑或怜悯——那就是另一件事了。
表面上,赤混揭穿了他可怜的命格,又劝诱“只要你答应帮我,我也不介意帮你破除八苦塔命格”,衣轻飏只是极为淡漠地一笑:
“看我心情。”
改命这事衣轻飏早就做过尝试,得到的教训以惨痛来形容尤嫌不够。赤混左不过是拿诱饵勾他,如果他反问一句“你又有何办法”,反倒正中赤混下怀。
对于改命这事,无论是成也好,败也好,还是放弃也罢,衣轻飏只想将其主动权攥在自己手里。交给其他任何人来协助,都是一种对他的窥探和怜悯。
小狼崽所拥有的东西不多,领地意识极强,只想圈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旁人一旦踏入,便忍不住龇牙咧嘴。
好巧不巧,这时偏有不长眼的人,在他睡不着烦闷的时候,贸然侵犯他的领地。
——有人轻轻叩了叩门。
那伪装成店小二的魔修这么皮痒?才抽去记忆就又找上门了?
衣轻飏懒得动弹,也懒得给反应。
他没锁门的习惯。一个凶猛的狼崽往往自诩可以不借助外物,而使外人不敢在没他允许时,随意进出他的领地。
——但现在这位没长眼的“外人”,却无视了这片地盘归谁所有,就这么轻轻松松推开没锁的门走进他的领地,并驾轻就熟地来到他床前。
那脚步声和靠近时若有若无的道观常燃的熏陆香……
烦躁的小狼崽就这样被安抚了,并赶紧闭好眼,装出一副自然熟睡的模样。
床榻轻轻发出吱呀一声。
他感觉到那人坐在了榻边。
衣轻飏百思不得其解。
大师兄半夜来他房间做什么?
忽然,一阵阴风吹过枕边,四面黑气从墙角的暗影里裹携而来,瞬间弥漫整个房间。
真是那群魔修动手了?
他闭着眼,仍感受得到魔修们为了夺舍他身体摆出了多大阵仗。
衣轻飏诧异之时,只听他大师兄低斥了一声“找死”,守一剑尚未出鞘,刚要大阵仗要登场的魔修们便卡死在了半路上。
衣轻飏闭眼为魔修兄弟们默哀。
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属实是。
他心上却像被那声低到不能再低的“找死”砸了一下,心底浮现了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
一种被人无条件爱护的感觉。
在这个关外大漠的寒夜里,柔软,温和,如暖流般将他全身包围起来。
衣轻飏始终闭眼,渐渐沉入梦乡。
他将自己的领地,放手交到了他家大师兄手上。
——
翌日郑道长打着哈欠下楼时,便见楼下捆了一地的魔修,个个蔫头耷脑,吸人精气为生的反倒像被吸走了精气。
而罪魁祸首,正淡坐在一旁的桌边,给他小师弟用开水涮筷子。
郑道长暗地里啧了一声,面上却很恭敬友好,给两位爷道了声“早”,自来熟地在对面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