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下去一个活人,楼下自然一阵骚动。
衣轻飏坐在床头,翘着二郎腿,悠哉哉将方才那幅画一点点撕成一摞纸。刚拢进袖子里藏好,笑尘子便开门进来了,笑眯眯地说:“阿一呀,你猜师父刚刚在楼下遇到了谁?”
衣轻飏冷着张脸:“爱谁谁。”
笑尘子道:“唉,你这倒霉孩子怎的翻脸比翻书还快?这么冷淡,叫为师好生伤心啊——嗯?等等,刚刚这墙上是不是挂了幅画来着,怎么没了?”
衣轻飏弯起唇,甜甜一笑:“师父遇到谁了?”
“是我记错了吗……”
笑尘子用拂尘挠了挠背,接着说,“哦,我刚在楼下遇到你的三个师兄师姐了,他们听说我新收了个徒弟都好奇要看呢,你快随为师下来,拜见师兄师姐。”
衣轻飏乖巧地跳下床,被师父牵出门,他站在踩上去便嘎吱嘎吱响的楼梯上,一眼便望见了大堂里的三个人。
两个大人一男一女,外加一个小孩。
在灰扑扑的客栈里,那三人的打扮很显眼。一水的白蓝道袍,腰上佩剑,白的极深,蓝则极浅。
其中一个五官生得冷淡的女子抬头,注意到笑尘子牵着的小孩,面露一丝惊艳后,冷淡的五官便像初雪消融般微微一笑。
衣轻飏的脚步就那么停了停,心脏像被人攥住一般,后知后觉地疼。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女子同样这般笑着,指点身上的道袍说:“凡是清都山上的弟子,皆穿这样统一的衣裳。这浅蓝色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碧落,是‘碧落空歌大浮黎土’的碧落,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碧落。”
衣轻飏也曾睚眦必报,上辈子所切入他肤体的每一刀疼痛,他都记在心头,而后报在剑上。但面对这样的柔软,谁都会束手无策,谈到报答便茫然得像个孩子。
更何况,往那柔软中戳上一刀呢?便更是罪无可恕了。
衣轻飏为了掩饰神情,便向师父身后躲了躲。
下了楼,笑尘子介绍:“这是你的二师姐,司青岚。年纪嘛,就老了,比你大上个八十来岁吧。”
司青岚仍笑,些微咬牙切齿:“……师父。”
笑尘子挠脖子:“有错吗?没毛病啊,还以为自己年轻呢?早就是个老姑娘了,我说过多少次让你收收心,趁年轻找个道侣,你都没听……”
正躺在二师姐怀里“哎哟哎哟”直叫唤的步九八老不乐意了,喊道:“二师姐才不是老姑娘!二师姐不找道侣是因为没人配得上她!”
司青岚把他摁下去:“消停点吧九八,都从二楼摔下来了还这么闹腾。”
她打量师父背后的小孩儿,目光在碰见那点眉心红痣时停了停。
步九八也瞧见了师父背后“含羞带怯”不敢露头的衣轻飏,瞪大了眼睛,直直盯着他,用眼神在向师兄师姐控诉着——“就是他!就是他害我从楼上栽下来的!”
但他忍住了,没说出来。男子汉大丈夫,不和小师弟计较——所以,到底是小师弟还是小师妹啊?
不管了!反正比他还小的后辈有了,他不计较,做师兄的要爱护后辈才是。
另一个俊美男子给小衣轻飏斟了杯茶,推到他面前,笑得温和:“师父,您又骗我们,哪是什么小师妹,分明是个生得好看极了的小师弟嘛。”
步九八耳朵竖起来了:“小师弟?”
笑尘子咳了咳,转移话题:“阿一呀,这是你十七师兄,徐暮枕。他还年轻,就比你大个六十来岁左右吧。”
徐暮枕温和地抚了抚还认生的小孩的头,“别怕,清都山的师兄师姐们性格都很温和的,以后你就是我们最小的师弟了,大家都会好生疼爱你的。”
衣轻飏恰到好处地露出被他安慰到的表情,脆生生地喊人道:“二师姐好,十七师兄好。”
步九八正一双大眼睛不转地盯着衣轻飏,好像在打量这为什么是个小师弟。听见衣轻飏喊其他人,他激动了:
“还有我!还有我!我叫步殊,是你的九十八师兄,今年已经十一岁了,你可以略去十喊我九八师兄。”
衣轻飏喊:“九八师兄。”
步九八脸上浮现极其陶醉的表情,仿佛人生都因为这一声师兄得到升华。
衣轻飏心道,珍惜吧,这是你这辈子唯一听到这个词的机会了。
笑尘子欣慰地拍手:“好好好,阿一呀,今后你就是我的第九十九个徒弟了。”
司青岚自见到衣轻飏乖乖巧巧那张小脸,便觉母爱泛滥,此刻终于忍不住道:“阿一呀,快来二师姐这儿,二师姐有好多好多点心。”
衣轻飏不明白为何哄骗小孩大家都只会一句“我这儿有好多好多点心”。
但愿者上钩,衣轻飏自然地走过去,矜持地接过司青岚手中的点心盒子,一边沐浴着二师姐慈爱的目光,一边往自己嘴里毫不矜持地塞点心。
司青岚越发肯定哄小孩用这一招必定生效,而步九八也格外热心于让出自己的座。他从来是受照顾的那个,还未有过担当师兄的快乐,因此围在衣轻飏身旁端茶送水忙得不亦乐乎。
要等步九八长大了,才会知道当师兄是痛远远大于快乐的。特别是当衣九九的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