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懂了。

沈嬛往前又走了两步, 褪下手腕上的粉翡翠的镯子, 在砚台上加了一匙清水, 拿着墨条细细地研磨。

刚一上手,他就知道这是顶好的油烟墨,色泽漆黑发亮,光泽感喜人。

各地方的墨有各地方的特点,南方的和北方的,江南的和闽中的,因用料的细微差别以及制作过程中的温度雨水,做出来的墨都不一样。

父亲沈与深是青山书院的院长,文人之间最爱赠送的东西除了书画,就是书房里的东西。

所以沈嬛摸的墨条比吃的饭还多,边研磨边想,这条墨里用的桐油定是每年第一批桐梓油,加了珍珠粉,玉屑,以及冰片,龙涎香,经手艺精湛的制墨大师精心制作,才得这样的好墨。

他父亲经常把那一条条墨拿出来,给他看看,闻闻,摸摸,对他说一些让当时的他似懂非懂的话。

而他的母亲,则笑着看着他们,手里做着针线活。

母亲对父亲的爱很满很满,满到父亲一去世,母亲也跟着去了。

摸着这样好的墨,沈嬛不小心沉了进去,玉白的手捏着墨条。

宇文鉞望着他,想起之前的事。

第一次见沈嬛,是在凌云山普陀寺后山的亭子里,他和皇兄面对面坐着,沈嬛带着婆子丫鬟在下边的潭水里嬉闹。

他一眼就看出这个人并不是真正的十几二十岁的“女子”,但举止天真,笑容灿烂,就像天上的太阳,潭里的清水。

第二次,则在凌云山半山腰,沈嬛被两个宵小之徒掳走,扛在肩上往密林里去,他和大内侍卫救下他,把他安置在盛京城里的院子里。

第三次,是在陈府。

沈嬛就像一只毒虫,咬了他一口就在他手上留下印记,天晴下雨都隐隐作痒,没一刻歇停。

屋外的雨愈发大了,打在琉璃瓦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像天地在共奏一曲。

宇文鉞收回目光,继续在一本本折子上留下自己的朱批,桌案上的批完了,安宁又搬新的来,新的批完了,又有心新的。

沈嬛一开始还不觉得,慢慢地手就酸得受不了,对这个坐在这儿就没歇过的人不由得升起一丝佩服。

其实宇文鉞这个皇上的日子在沈嬛眼里实在是无趣得很,每天早早起来上朝,下了朝还要召集大臣到南书房或者养心殿商议事情,然后坐在这儿批折子,大多时候都要批到半夜。

亏得他才二十来岁,要是三十四十还这样熬,迟早变成短命的相。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沈嬛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思绪继续磨墨。

突然,屋外一声恶吼吼的炸雷,一个浑身都湿透的内监小跑进来,扑通跪在地上:“皇上,黄河决堤了!”

他这句话比那那声惊雷还可怕,从来没在沈嬛面前露出其他神情的宇文鉞眉头狠狠一拧:“严复呢,张庭呢,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内监道:“严大人和张大人这些日子都在堤上,正组织百姓撤离,可水实在太大,波及面太广,严大人和张大人也撑不多久。”

“撑不了就给朕死在那儿!”宇文鉞突然站起来,殿内的人全都跪下去,求他息怒。

宇文鉞怎么息怒,他边叫安宁边往外走,“把内阁六部的人全都叫进宫,令先把西山大营的人叫过去,先把百姓安置下来。”

“告诉达那,谁要是在这节骨眼上找不痛快,朕把他九族拿去堵黄河。”

外边瓢泼大雨,安宁什么都顾不及了,赶紧叫人拿伞。

可再一看,皇上已经走进了雨里。

“快啊,皇上要是出了什么事,咱家削了你们的皮。”

一屋子人瞬间没了,只留下沈嬛。

他着实被暴怒的宇文鉞吓了一跳,凶狠得仿佛要吃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