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方啼霜提着灯往里踏了一步,怯怯地喊了她一声:“阿姊,我回来了。”

曹二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一开始是满脸的不可置信,而后那眼眶忽的便红了一圈:“霜儿?你不是……你不是……”

方啼霜的遗体她是见过的,那小脸惨白惨白的,她都不忍细看,看一眼便要哭,阿娘拉着霜儿回家的那天,他们兄弟姊妹几个,几乎都要把眼泪流尽了。

谁都不敢相信,去时还好端端的一个孩子,回来时便成了这样冷冰冰的一具尸体。

她好不容易才接受了家中小弟离世的事实……可眼下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又是谁呢?

屋内榻上的曹纪安见女儿去外头开了门,这么久了却也没个动静声响,当下便着了急,疑心她是叫什么歹人给掳去了,于是忙拍着床榻喊她:“二姐?怜儿!外头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没事的阿爷,”曹二姐一抹眼泪,忙绕过方裴二人去关门,“怜儿这就进屋了。”

等插好了门栓,曹二姐怯怯地瞧了一眼方啼霜,心里纵有千言万语,眼下也不知该先说什么、先问什么才好,于是便只得道:“咱们先进去瞧瞧阿爷吧?”

方啼霜点了点头。

屋里一片漆黑,才刚进屋,一阵寒气便扑面而来,为了省那两颗铜板,夜里如非必要,他们家里从来是不点灯的,没到大寒时候,也从来舍不得烧炭取暖。

方啼霜一进屋,嗅到了熟悉的气味,便又想起了他与兄弟姊妹几个在被窝里抱在一起互相取暖的时候了。

他将灯笼找了个地方挂好,曹二姐则一边抽泣着,一边翻出家里的矮烛点上。

曹纪安的眼睛还没完全适应过来,只见着了几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又听见了女儿的抽泣,心里有些着急:“怜儿,你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便见那矮矮的轮廓越靠越近,借着灯笼与曹二姐刚点燃的烛火的光,他终于瞧清了眼前那人。

曹纪安的反应显然也不比曹二姐好上多少,他的嘴唇颤抖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霜……霜儿?”

方啼霜的眼睛也红红的,要不是他强忍着眼泪,只怕眼下连话都要说不清楚了:“阿舅……”

曹纪安倒是比曹二姐冷静得要快一些,自家的孩子他不必细瞧,只一眼便知道他就是他们家的霜儿:“你怎么回来的?”

他的目光细细扫过方啼霜身上的每一处,见他既不少胳膊,也不缺腿,小脸又唔白了不少,脸上也更有肉了,想必即便是去了地下,也没受过什么委屈。

再一眼,是瞧他身上的衣裳,那样好的质地,烛火照映下似有流光,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样贵重的衣裳料子。

然后才是他身旁站着的那人,那少郎君瞧着要比方啼霜高了一个头还不止,玉冠锦袍、长身玉立,样貌也极出众,举手投足皆不似凡人。

方啼霜不知道要怎么同他解释,一时有些哑了声,却听他身侧站着的少年天子忽然替他答道:“啼霜眼下正在天上仙宫里做侍童,天帝念他良善乖巧,便允他回家探一次亲。”

曹纪安半信半疑地看向了方啼霜,小孩儿则连忙点了点头:“他说的不错。”

借着裴野给的话头,方啼霜就顺势往下瞎编了:“我身边这位就是我在仙宫里伺候的仙君,他怕我下来的时候迷了路,所以才跟我一道来的。”

曹二姐给两人倒了杯热水,然后犹犹豫豫地开口问:“你在那仙宫里……过的如何?”

“我过得很好,”方啼霜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仙宫里顿顿都有肉吃,仙君……仙君也对我很好,想要什么便有什么,那儿冬日里连地上都是暖的,一点也不冷——还有阿爷和阿娘,他们也在呢。”

曹纪安听着他的话,心里其实是不大信的,可那日那具小小的尸体,直到现在还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如若不是他说的那般,那要怎么解释站在眼前这个活生生的霜儿呢?

小孩儿顿了顿,又问:“舅母他们哪儿去了?”

“她今日好容易得了空,阿舅便让她带着你几个兄姊去观灯了,二姐说要留下来照顾我,所以才没走……”

话到此处,曹纪安忽然也顿了顿,然后抬眼看向了他的小外甥,眼眶瞧起来也是红的:“霜儿,你舅母……她也是不得已,你也便别怨她,要怨便怨阿舅,都是阿舅没本事。”

方啼霜摇摇头:“我不怨舅母,也不怪阿舅。”

裴野半垂着眼眸,听身侧那小孩儿一边抹眼泪,一边与家人叙旧,等他们聊得差不多了,裴野便轻声提醒了一句:“啼霜,时辰到了。”

方啼霜念念不舍地瞧了两人一眼,低声道:“阿舅、阿姊,我得走了。”

裴野将手里抱着的木匣子往那坑坑洼洼的桌案上一放,沉声道:“这是啼霜给你们备的礼,往后每隔一年,便可去院中那株树下再取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