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儿听裴野描述了一下自己方才的症状模样,自觉相当丢脸,忙喵喵叫了几声想要打断他。
秦太医倒是很专业,到底是在御前,听过皇帝的描述之后,他忍住没笑,然后照例给小猫儿检查了一番身体。
“猫主子并无大碍,”秦太医忖了忖,而后又道,“想是那罐内太过封闭了,主子又倒立着身子,难免是要胸闷气短的,许是这感觉令它忆起了那日溺水的境遇,这才会有那样的反应。”
听他这么说,裴野看向那小猫儿的目光倒是又柔和了不少,小狸奴那日落水遭难,虽论起缘由,它是被清宁宫的人所坑害了,但此事到底是因他而起。
“圣人,清宁宫那边传来消息说,太后眼下便要摆驾至兴庆宫观龙舟渡了,”戚椿烨在裴野身侧小心翼翼地说,“眼下文武百官也相继到齐了,若是陛下去迟了,只怕难免要受小人诟病。”
裴野向来是很不爱去凑这样的热闹的,但碍着规矩,还是不得不去偏殿更了衣。
上轿辇之前,他回头瞧了那小猫儿一眼,忽然道:“你也随孤一道。”
小猫儿嘴里的小鱼干才咬到一半,闻言忙嚼吧嚼吧,下意识便将那鱼干囫囵咽下了肚。
他虽然不曾亲眼去瞧过,但也是听阿舅说过的,端午时兴庆池要竞渡龙舟,不仅文武百官要来,皇帝与帝后也是要亲临的。
龙池北起长庆坊,南至柿子园,池两岸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其热闹之盛大,足以说是万人空巷、人潮如海。
看龙舟倒是其次,百姓们大多更想瞻仰一番那似乎只存在于戏本子与说书人口中的天子的真容,其次就是皇帝那如同天上繁星一般多的三千佳丽,百姓们便是只瞧见了宫婢的一抹倩影,也足够他们为此浮想联翩了。
小猫儿和他们不一样,太后皇帝什么的他已经见多了,如今只对这龙舟竞渡感到好奇,于是半点也不加犹豫,便飞跑过去,乐颠乐颠地追上了皇帝的背影。
从大明宫至兴庆宫还要走好长一段路,不过小猫儿随裴野坐在又稳当又软和的轿辇之中,一点也不觉累。
他一边很自在地翘着腿,一边偷摸地从给皇帝准备的茶水点心里叼奶糕吃。
裴野一开始并未在意,以为那糕饼点心很糊嗓子,小猫儿没水配着,想必啃几块便要噎住不肯再吃了。
谁料他才一个没看住,那食盒里的糕饼便叫他悄悄咪咪地啃了个一干二净。
裴野看着那只余几粒糕饼碎屑的食盒,忍不住便要皱眉,正要开口教训那小猫儿,却见他忽然仰面朝天地倚在窝里,嘴里干的就快要口吐白沫了。
于是在教训他以前,皇帝卷起车帘,向外头的宫人们要了一碗清水,按着这小猫儿的头让他喝了。
方啼霜把脸凑在那素碗边上,不停地卷动着舌头,当小猫什么都好,只是喝水却比人要麻烦许多,那碗水他喝一半洒一半,喝完仍还觉得自己渴得慌。
皇帝捏着鼻子将小猫儿用过的那只碗送了出去,然后伸手戳了戳它结结实实的滚圆肚皮。
小猫儿眼下饱得是一动也动不了了,怕痒也无处可躲,于是只得由着他戳。
“方啼霜,你好歹也是个人,”裴野皱眉道,“怎么吃也没个吃相,非要把自己撑死了你才甘心?”
他自小养尊处优,太后虽非他生母,但也不可能会在吃食上苛待了他,因此裴野从未受过饥寒之苦,对口腹之欲也并不看重,故而便很不能理解这小馋猫儿逮到机会就把自己往死里塞的举动。
小猫儿如今动弹不得,也没什么气力能反驳他了,只得气无力地“喵”了一声,像在撒娇卖惨似的。
裴野很受不了他这样叫唤,小猫儿一这般叫唤,他便想起了那日他溺水时的惨样,这就又觉得自己将他这般丢在旁边,心中总有些心不安理不得的疚意。
他稍一犹豫,紧接着便很无奈地一俯身,将那小猫儿抱到了自己膝上,然后又很不熟练地伸手替他轻轻揉着小猫肚子。
他的动作很生涩,但力度却很温柔。
方啼霜不知怎么的,忽然便想起了自己那位短命的阿娘。
曾几何时,他与阿娘一道赶路去京城投奔阿舅时,他因为饿了太久,忽然又得了一位好心店主的施舍,那位店主给他们娘俩煮了一大碗的素面。
方啼霜饿狠了,又吃的太急,吃完便闹了肚子,他依稀记得那日很冷,阿娘也是这般将他抱在怀里,然后用那双布满了裂痕冻疮的手,轻轻替他按揉着肚子。
他那时尚不知阿娘已害了病,也不知她是怎样强忍着病痛,哄着他坚持与她一道去到长安城的。
他只知道记忆中那个即便落了难,也能将一头乌黑长发梳得整整齐齐的阿娘常常对他说:“霜儿乖,等到了长安,咱们就不必再忍冻挨饿啦,你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你阿舅吧,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