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奴婢也不清楚……”他眉间一蹙, “奴婢也以为啼霜他……”

裴野端详着他面上的情绪变动, 忽的又问:“孤听闻你年前曾追打过那小猫儿, 可有此事?”

曹四郎点了点头:“那日奴婢被猫叫声唤醒, 又想起自己那一道进宫的小弟,心下烦闷,故而失手打了它, 受惩之后奴婢已思过悔改……”

“倘若真是它害死了你小弟, ”裴野打断他道, “它也合该挨你这一下——可方啼霜现在却还活着,你要如何解释?”

曹鸣鹤摇了摇头:“奴婢……”

“这么说,他方才那句所谓‘不足为外人道’,和你也没说?”

曹四郎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于是只好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 你家里给方啼霜堆的那小坟包里并没有他的尸首吗?”裴野一字一句, 很缓慢地说着。

曹四郎面上的第一反应总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看起来就像是当真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若是个成人,裴野必然会笃定他是心机深沉,可他只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毕竟碍着年岁,面上情绪与身上举止反应,都是很难作伪的。

当然,也除却他天资过人,伪扮得太好。

与此同时,戚椿烨带着刚更完衣的方啼霜进殿来了。

裴野的注意力又重新落回到了方啼霜的身上,大概是这儿没有合适他的衣裳,戚椿烨给他换上的是他穿小穿旧的旧衣。

看起来其实还很新,只是尚衣局每岁给他缝制的新衣太多,而他又长得太快,很多衣裳来不及穿两次便压了箱底。

可既是他穿过的衣裳,又不得随意地赏给宫人,所以要么是积压着,要么就由宫人们择一吉日烧毁了去。

戚椿烨挑的这件衣裳只是一件常服便装,给方啼霜穿也不算太过逾制,再说方啼霜才刚也穿了皇帝的那件披风,戚椿烨也不见他动怒,故而他揣摩着皇帝的心思,料想他给方啼霜换这身衣裳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裴野的目光向下压,只见方啼霜身着一件天青色的圆领袍衫,及腰的长发被束成了一个小冠,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像个富贵人家的小郎君。

“过来。”裴野道。

方啼霜一回生二回熟,很顺从地就走到堂上去了。

到了桌案一侧,见皇帝提笔,于是方啼霜便伸手在砚台里添了些水,然后拾起墨块便开始研磨。

堂下立着的曹四郎则悄悄瞄了一眼堂上那人,只见自家那小弟看起来竟不是第一回 干这事儿的样子,面上还略带一丝憨笑,很有些没心没肺的意思在。

方啼霜可不知道他方才走后,他阿兄都经历了如何一番波涛暗涌,只知道这小皇帝待猫待人都挺和善,虽然时常喜欢捉弄猫、捉弄人,但他肯定是个好人。

他还让人给他衣裳穿,没让他在半光着身子跪在底下,可见这小皇帝的心地还挺善良的。

不过虽然方啼霜觉得裴野是个好人,但裴野可不觉得方啼霜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傻子。

“你,”裴野忽然问,“家住何处?”

方啼霜脱口回道:“豫州……后来跟着阿娘来到了长安城。”

裴野很快便捕捉到了他言语里的信息:“你阿爷呢?”

“死了,”方啼霜面上顿时显出了几分伤心之色,不像是装的,“我阿娘说让凑些银子去免了此役,可阿爷不肯,说要保家卫国,阿娘就说他是傻子,我以前觉得阿娘说的不对,可后来阿爷再没能回家,我就想,阿娘其实是对的。”

裴野又道:“为国捐躯乃是英雄之举,你阿爷该是英烈,怎能说是傻子?”

方啼霜犟嘴道:“可我不想要英雄,我只想要阿爷,他连尸骨都流散在他乡,世上哪有这样凄惨的英烈?”

“可若没有人来卫国,我朝万千生民又何来的家?”裴野反问。

他自幼读圣贤书,学治国之韬略,凡事只喜欢从大局来看,这些一人一家的繁盛兴衰,他听来只觉得小器,也并不是觉得他们就不惨、不可怜,只是很难触动他的心。

可方啼霜不一样,他眼里没有那些大而无当的心怀,他只知道自己的阿爷战死了,尸骨回不了家,朝廷发放的抚恤金经过层层克扣,到他们孤儿寡母手里还不够他们吃饱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