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理我……你看看我好不好?”
“我是……我是霜儿啊。”
曹四郎痛苦地抱紧了他:“你是霜儿,阿兄知道,阿兄知道的……”
他一边说,一边轻抚着他的面颊和鬓角。
如果说前几声带着鼻音的“阿娘”,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企盼得到大人关注的撒娇,那第二声“阿兄”,就是真委屈极了,还隐隐含着几分不安,像是真伤透了心。
曹四郎这样想着,顿时就更心疼了,于是手上便将他搂得更紧。
*
方啼霜做了一个梦,梦里耳边都是咕噜噜的水声,他使劲挣着手,才将脑袋从河边水里拔了出来。
“看清这河里有多少条鱼了吗?”眼前的几个小孩个头都比他高,面上一应是模糊一片。
他能感觉得到他们是在嘲笑他、欺负他,可尽管如此,方啼霜还是很喜欢跟在他们屁股后头玩。
也不记得是哪一日了,他好像忍不住询问了其中的一个男孩,问他为什么他们都要这样对待自己?
那男孩立刻露出了一张缺了颗门牙的天真笑容来,很理所当然地说:“就是想弄你,谁让你长得和姑娘家一样,男的哪有像你这样白的,你这是不男不女!和我们都不一样,就是招人讨厌。”
年幼的方啼霜竟然觉得他说的话有理有据,于是这年夏天硬是顶着大太阳在外头疯跑了一个夏季,把身上脸上都晒脱了一层皮。
好容易有些黑样了,可一入冬就前功尽弃,又白了回来。
方啼霜很泄气,于是在家里唉声叹气道:“阿娘,我怎么才能和他们长得一样黑啊?我不想不男不女的,他们都不乐意和我玩……”
阿娘笑了笑:“咱们天生就长这样,谁要和他们一样黑了?是个郎君就非要黢黑着一张脸,是个娘子就非得生的白嫩嫩的,小孩儿这样想是不懂事,大人要是也这样想,那就是着了相了。”
方啼霜听不大懂什么着相不着相的,他只知道小孩儿们都不太愿意带自己玩,因此还是很沮丧。
阿爷见状便上前将他扛到了肩头:“他们不和咱们玩儿,那咱们也不稀罕和他们玩,你是阿爷的儿,等长大了,自然也和你阿爷一般高大强壮。”
阿娘便嗔道:“又来了,凡话不过半句,你便要自夸自耀,自己这般便罢了,要是教坏了咱们家霜儿,我可不给你好果子吃。”
阿爷闻言爽朗一笑,坐在他肩头的方啼霜便也跟着傻笑了起来。
可是忽地那笑声一止,他下意识一低头,便见一只利箭自阿爷的心口处穿过,伤处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下渗血。
方啼霜惊呼一声,而后他的身体便开始不断下坠。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榻上,阿娘在他床边哭,邻居大婶则在旁侧劝她道:“战场上刀剑无眼,我家那位要不是去岁补房顶摔下来坏了脚,只怕也是要……唉。”
说完她沉沉地叹了口气。
方啼霜忽然就想起来了,他唯一的阿爷死在了辽东战场上,连尸骨也回不到故乡了,阿娘托人寄出去的那封家书还在半路上,想是赶不及让阿爷看最后一眼了。
那封家信才刚寄出去的时候,辽东大败,全军覆没的消息还没传到他们这里。
他阿娘昨日还在和他说,这战眼看着就要打完了,你阿爷上回信里说,该是赶得及回来过个年的,明日阿娘去集里买些柿子,你阿爷最好这一口……
可柿子冻好了,他的阿爷尸骨却早已寒透。
眼前场景如万花筒一般变幻不停,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回到了他的第二个小家,舅舅舅母、阿兄阿姊都在,一个人也没缺。
他欣喜若狂地跑到他们面前,笑着说:“我回来啦,我……”
可他发现大家都像是看不见他似的,依然在各做各的,方啼霜急了,冲上去想要拉扯他们的臂膀,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手却穿过了他们的身子。
方啼霜心里一凉,他这是……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