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了定神,认出那人手里拿着的正是他方才见裴野喝下去的装盛着汤药的玉碗。
很快,那手腕稍稍一动,玉碗便渐渐倾斜,而后那里头黑褐色的汤药便尽数没入了他旁侧脚边的那块土壤。
方啼霜一动也没敢动,只盼着那人千万别看见自己。
但可惜的是,他最近霉运缠身,怕什么于是便来什么——雕窗里那人似有所感般,忽然便探出了一张脸,然后低眸对上了方啼霜的猫眼睛。
和他猜的一样,这雕窗里站着的人的确就是裴野。
裴野淡淡然看着他,而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浅淡的笑意来,虽然嘴角上扬,但方啼霜很清楚地看见了,他的眼睛并没有动。
那一瞬间,方啼霜几乎控制不住地头皮发麻,甚至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结果却一脚落空,便不幸跌下了花坛。
眨眼之间,跌倒后的方啼霜便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现在不是只猫,而是一个人,那么自己可能已经死了。
裴野没说话,方啼霜也没再敢喵出声,而后他便看见那长身玉立的少年人冲着他,在唇前竖起了食指。
“保密。”微风卷来他轻飘飘的一句话。
虽然他什么都没做,但方啼霜心里就是一阵又一阵地发毛,他在原地怔楞了好一会,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见那雕窗早就被人关上了,面前那比恶犬还可怕的裴野也已经消失不见。
原来他早就知道那碗药不是好药,那他又是怎么在荣登德眼皮子底下,把那汤药掉包了的?
唔……兴许是在他把荣登德引开的时候,那以前没他来搅局的时候呢?
方啼霜顿时感觉自己年幼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就今天,他已经深深了解到了这宫中的险恶。
想到这里,他心里居然还莫名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旋即他一刻也不想再多留,马不停蹄地便逃出了这大明宫。
但大概是被裴野吓狠了,方啼霜回去之后,当天夜里便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到自己还在大明宫里,这回他不再是猫,而是变回了人,但方啼霜一点也没为自己终于变回人而感到高兴。
站在雕窗里的人裴野长出了尖利的獠牙,眼眶里只剩下眼白,就那么阴冷冷地盯着他。
更可怕的是,在梦里他虽然变成了人,但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裴野一下跳出来,“咔”地就咬断了他的脖颈。
噩梦连做了好几次,方啼霜醒来之后便蔫巴了好几天,不仅饭吃的少了,就连他平时最爱嗅嗅咬咬的小麦苗也不爱动了。
猫舍里的宫人们以为他是害了什么病,于是便去请来了太医院里在医治猫狗上很有造诣的太医。
太医皱着眉,对着方啼霜一通检查过后,便对抱着方啼霜的宫婢婉儿道:“双儿主子并无大碍,想是被什么东西惊着了,缓上几日便好了。”
“那请问主子饮食上可有忌口?”
“饮食照旧便是,不过吾见猫主子近日愈发丰腴了,”太医道,“内官娘子们往日里最好多逗逗它,催动一番,也有益于猫主子的身子。”
婉儿忙应下了,然后将那太医送出了猫舍。
而后才回到屋内,询问看起来怏怏不乐的方啼霜道:“双儿,你让什么吓着了?”
“不应该啊,”她兀自嘀咕道,“也没听人说你又让太后宫里的犬爷追了的消息……难道是前几日,你误闯入大明宫的事?”
婉儿压低了声音,然后附耳问他:“你那日让圣人宫里的人给教训了?”
方啼霜想了想,然后稍稍点了点猫脑袋。
在这猫舍里,婉儿是同他最亲近的,知道他似乎偶尔能听得懂几句人话,所以对他点头一事,也并不觉得奇怪。
“你啊,”婉儿摸了一把他的脑袋,低声告诫他道,“往后可千万别再往圣人宫里去了,谁都知道圣人不喜欢猫,你还傻巴巴地往他跟前凑。”
方啼霜有点哀伤地喵了几声,听起来像是在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