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王很少在陛下议事时说话,更很少落别人的脸面,雪夜中灯烛燃得炽盛,等他转出回廊不见身影许久,这些将军们才发觉自己的后脊已绷得僵直,再回看眼前的陛下,只见他黑氅白雪,眉眼喜怒难测,许久才道了一句,“大家都先回罢,寡人再考虑考虑。”众人这才喘出一口气来,行礼离开。
大雪纷飞,一层层的铺盖,脚踩上去铮铮有声。
辛鸾回房后先去了黑色大氅,抖落身上积雪,他里面穿着月色的织锦白袍,雪夜红烛,更衬着人素雅修拔,清俊动人。
“你怎么了啊?”
辛鸾坐到榻上去,见邹吾拧身背对着他躺下,只好枕在他的身上,探腰去看他的脸色:“你不满我用他,也不必对他这么大的意见罢?”
邹吾闭眼抱臂,眉心一蹙:“别瞎说,我懒得针对他。”
辛鸾笑了,压在他身上推他,“还说没有?你以前才不会在一群人面前抢白谁,你打败了他,他不记恨,反而很钦佩你,你干嘛待他这么苛刻?”
邹吾翻过身来,低头看顺势趴在他胸前的辛鸾,“你看得上这人?”
辛鸾:“谁能帮我我用谁,中境一役我们是打赢了,可是我们没打赢人心,他公开表示支持我,为我奔走劝降,我为何看不上他?”
“可他是如何劝降的?”
邹吾腾地坐了起来,小小一方榻上逼视着辛鸾,眼底闪出暗怒的光:“他是为你含章太子吗?他是因为你赢了。‘丹口孔雀已经被辛涧杀了,守,你们是守不住了,逃,你们又能逃到哪里去?你们不是希望和平嚒?不是不喜打仗嚒?结束战乱最好的方式就是投降,识时务者为俊杰,陛下总是要善待那些及早归顺他的人,晚投不如早投,晚降不如早降……’”
邹吾像是困于呼吸一般,艰难地喘出一口气来,“他只是个会趋利避害,见风使舵的小人而已,他心里装的既不是天下也不是黎民,既没有公理也不是道义,青山有幸,长埋忠骨,衮衮诸公,不费江河!‘万人观’,真难为他想得出!他自诩聪明,自己浑浑噩噩玩世不恭,便以为可以随随便便嘲笑那些比他忠诚比他贞烈的英魂了嚒?”
邹吾瞪着辛鸾,忽然之间,左眼倏地落下一滴泪来。
辛鸾吓得魂飞魄散,正要去帮他擦,邹吾却已经甩开被褥,飞快地踩上鞋子,辛鸾只来得及拉住他的衣角,又急又困惑,“大晚上你去哪?”
“陛下。”
一个极度陌生的称呼从邹吾的嘴里吐出来,他垂头,瞳孔淄黑如墨:“当年你父亲西南三杀,想的也是用铁血威慑住我们的。”
火焰嘶嘶发出幽微的声响,辛鸾目光仓皇,一下子就松开了手。
“战场血腥,我是过来人,我可以为你开疆拓土,造数万的杀业,可以不说一个不字,不叹一口气,可是战场之外战场之后,大半幅的江山人命,他们的生死,仰赖陛下的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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