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面,天有星子。
摧心肝的疾雨、骤风、闪电终于偃鼓停息,山石泥土里翻出潮湿微腥的味道,黑暗中荫荫郁郁地覆盖整个渝都城。隔着几条小巷,传来遥远的狗吠声,受灾的百姓拖家带口地住进蛇母庙宇,相关衙门孰能生巧,提着灯笼安排得井井有条。
中山城的总控室里,邹吾垂着眼皮,深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潮湿的痕迹,他俯着身在大案上,旁若无人用白布条裹紧卓吾的尸体。辛鸾沉默地站在门口,不敢靠近。
刚刚邹吾抱着小卓下山,他们行了一路,一路都在稀里哗啦地掉小卓藕化炭黑的血肉,有挺大的一块摔了下来,辛鸾脑子一抽去捡,想捧着它继续走,邹吾突然回过身来,那眼神真是冻得辛鸾这辈子都不敢忘。
“殿下,南境军现在都知道了墨麒麟的死讯,他们正在包围过来,打算为了墨麒麟报仇。”
屋外,总控室聚集了一众巢瑞、何方归、胡十三等青年骨干,他们都听说了,辛鸾刚刚在巨灵宫和武烈侯亲手杀了墨麒麟,此时的他们心情都有些振奋:终于!自己的主君再也不必受南君掣肘了,从此这南境含章太子将只手掌握,他们可以统筹整个南境,根基可以深深扎牢在这一万六千三百八十里的土地,再无人敢与争辉!
“殿下,下令吧!”
“是啊,殿下!向繇炸渝都,毁民居,人神共愤!他们南境军也该尝尝我们的厉害了,跟他们拼了!”
“对,跟他们拼了!”
一时之间,将领们露出同仇敌忾之色,纷纷主战。
辛鸾闭了闭眼,侧头去问徐斌,声音疲惫:“刚刚伏火雷爆炸,伤亡情况如何?”
徐斌忙不迭地答:“目前上报,伤者三百二十余人,死者十六人,其余还在统计之中。”
将军们不妨辛鸾忽然问起这个,这俨然就是灭自家士气的一问,让他们心中好生不平,其中一个青年胆子格外大,好像生怕辛鸾畏战一般,插嘴道:“殿下!第三炸时赤炎军未有多少留在行辕,如今主力未失,我们还打得起!”
“打得起也不打!”
辛鸾的眸光骤然一寒,提声怒斥,“渝都刚遭一劫,你还要再做战场?!”说着环顾四周,威严喝令:“这是谁的兵,拖出去打三十军棍,主君说话也敢胡乱插嘴,还有没有规矩!”
少年浑身威煞之气,徐斌吓得心头一颤,不由偷偷去瞥屋中的武烈侯,想着让人劝和一句,谁知里面的武烈侯像是瞎了聋了,沉默地忙着手头的事,一眼也不瞥过来。
辛鸾沉下一口气,喊了几个心腹,让他们进屋来,巢瑞等四人立刻大步向前凑过来,也不往里面多进,只和辛鸾聚在门口处。
“南境军所图不过我而已,想办法安排我出渝,我要避开一段时日。”辛鸾天外飞仙地下令。
“殿下……这……”连何方归都察出不对了。
辛鸾垂下眼睛,好像说任何的话都让他精疲力竭:“墨麒麟今夜原本是打算挟持我的,外面的能来的都是他的死忠心腹,乍闻主公去世定然激怒不肯罢休,但是他们不是要打渝都,是要打我!渝都也是他们的都城,这里面也有他们的亲人,我不在了,他们无的放矢,自然不会玩命强攻!只要巢将军和何将军你们联手,牢牢地守住渝都城防,拦住最开始的几波攻击,他们群龙无首,逡巡几日也便一哄而散了。”
巢瑞和何方归何尝看不出辛鸾现在无心交战,卓吾死了,他与武烈侯都已是精疲力竭,怎么可能再遭一次四面楚歌?
巢将军了然:“那殿下要去哪里?”
太危险太偏僻,他们是不肯放人的。
“西境。”辛鸾满目萧索,能撑到现在还好好的说话,他感觉自己要崩溃了,“往西都去只需两日水路,我去我外祖那。”
巢瑞沉声点头:“好,殿下放心去罢,渝都这里交给我们。”
辛鸾眼眶通红露出感激神色:“那仰赖诸位。我今夜即去,半月即回,我不在时,巢将军负责南境所有事务,切记以守为攻,万不可轻开兵衅。”
他没有提到武烈侯,自然是要和武烈侯一起离开的,三人瞥了一眼已经为小卓包扎好尸身的邹吾,垂头领命:“是。”
“不过殿下……”何方归想了想,迟疑开口,“现在南境军围渝,您要如何平安出去?”
这真是问到了点子上,巢瑞与徐斌一时面面相觑。
“南境军集聚水军码头,山后我知道另有一条隐秘水路。”突兀的声音忽然响起,众人回头,只见申豪于回廊的阴影中走出,身上盔甲被雨水淋出惨烈寒凉的光,他沉痛的一双眼看定辛鸾:“我可以护送殿下去西境,只是不知……殿下还信不信得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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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都绝顶之战的第三天,也是渝都被围的第三天,御赐坊侥幸没有被炸,徐守文闻说墨麒麟已死,当夜便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忙碌起来,整整两日过后,他松了松酸痛的筋骨,拿起自己倾心写就的方略,出门。
渝都自七月一日夜后,整个渝都便显出一股残破又清新之风气,之所以“残破”,是因多数房屋倒塌,渝都百姓忙碌地敲打重建起来,而之所以“清新”,则是因为一夜间整个风雨之山忽地生出无数植被花草,水汽丰茂,绽然盛放。
他手里的是如何平稳接手南境全境的方略,诸如优待名流、减免税负、重赏军户等等,南境离乱疲弱得太久,虽有雄兵支撑起强势威严,里面却已经糟朽得脆弱不堪。辛鸾在这次宫变中斩杀墨麒麟,已然是大获全胜,但他害怕小殿下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今日,他是特意来恭贺凯旋顺便建言献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