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陆看小太子这般笃定就知道其中当真是发生了大变故,只怕深究起来,那日王庭宫变都是另有隐情,他虽然不知道为何刚刚含章太子要左顾右盼的隐瞒,但是这十五岁少年如此殷殷恳切的眼神,一副恳请他主持公道的姿态,让人怎么能不动容?当即应承下来,与赤炎三番、五番的主将迅速各点了十五人的亲兵,让他策马立即去南阴墟带物证回来。
辛襄眉头紧锁着,胯下的马儿都跟着焦灼地刨蹄不休,他眼见着赤炎的亲兵飞也似的一路北去,扬起数里的烟尘,那马蹄声踢沓有声,他心口慌乱如鼓跳,只觉得父亲的声名大节都要在这马蹄声中摇摇欲坠!想阻止辛鸾,但是知道此时横加阻拦只会误事,他面色如土,口干舌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侧头去看他父亲,只见他也是一张侧脸绷得死紧!
昨夜他从辛鸾帐内回来后心潮澎湃,怒火丛生中并没有进父亲的大帐,也根本没有问一问今日的策略!今天父亲这招恬退为怀,以退为进,说来他是暗自钦服的,毕竟,这已经是他们在眼前的局面里使出的最好的计策了!可怎的那向繇就如此可恨,本来已经要消声止戈,又让他一把把火撺掇了起来!
他再看辛鸾,可辛鸾只垂着头抠着手中的缰绳,他信他感觉得到他在看他,但是他偏偏不肯抬头。
一群人剑拔弩张,说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如此一言不发地僵持了半刻,辛襄终于忍不住了,烦躁道,“咱们难道就这样一直等着,这要等到何时?”
他这话说给辛鸾听,可辛鸾固执地理都不理。
邹吾侧头瞥了辛鸾一眼,抬头道,“纠缠乱麻需刚直快刀,南阴墟距此不过四百余里,赤炎的脚程四个半时辰也就回来了,诸公未免沾上嫌疑,还是于此静候为好。”
就这么一句,不轻不重地,把想借口去布置的一群人,全部按在了原地。
又如此过了一刻,只见济宾王竟然也毫不慌张,神在在端坐马上,闭上了眼睛,竟似在假寐。
齐嵩见他这般,一双眼珠动得飞快,心中只有惶然,此时他自顾不暇,最怕的就是济宾王面对到时候南阴墟索上来的证据,全部推倒小儿的身上,或是栽赃到自己的身上!他略瞥了眼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见他还在对辛鸾怒目而视,一时间怒其不争,一时气血翻涌,只想抄来戒尺先打他一顿才好!
“这他娘的!大太阳这么烈,咱们就这么一直等着?”史征终于忍不住了,粗鲁地一拍马颈,烦躁不安地就想折返出去!
“诶!”向繇不轻不重地策马而来,笑呵呵道,“史将军是饿了还是渴了!我且着人为将军拿去,您可勿动,宜避嫌疑!”
“老子既不饿,也不渴!就含章太子一句话,咱们三万人就等在这里!你看看前后左右的兵,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除了对阵的十二人,其余兵士可没有鞍马可骑,这个时候众人也是心口烦乱不堪,尤其是京卫这许多人,各自窃窃私语着,不知谈判结果究竟为何,但是看着前方几位大人物踌躇不定,不安与恐慌却在悄悄地弥漫。
“史将军,什么叫等的是我的一句话?”
辛鸾终于抬头了,眼神利如白刃,“近千余条的性命不值得这一等嚒?罪魁祸首妄开的杀劫,为了掀出真相,不值得这一等嚒?赤炎亲卫已去取证,答案不时便有分晓!老将军们都没有急切,史将军是想在这里鼓噪煽动什么?”
申豪淡淡附和,“说的就是,咱们当兵的沙场里来去,潜伏冲锋一战下来几天也熬的,怎么现在只是站一会儿,还都开始怕晒了不成?”
史将军被这两人说得不吭气起来,拨了马头,又回转过来。
济宾王此时却缓缓睁开眼睛,嘴角一缕笑意,“多好的太阳啊,不知道以后还看不看得到了。”
辛襄听他忽吐丧气之语,闻言大惊失色:“父亲……”
辛鸾却接口道,“王叔不必如此感慨,就算查出您的罪状来,侄子也不会动用私刑,三法司、宗正寺,举证、定案,自有他们裁决。”
济宾王却看定辛鸾,此时他心中无数念头纷至沓来,最终却只剩一处不解,他问,“阿鸾,你长大了。不过你之所求,非名非利非权非势,那又是什么?”
邹吾看辛涧一眼,此时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拿得起,放得下,大难当头或有惊怒交集,但从头至尾,不失半点的气度,的确是一代枭雄。
辛鸾冷淡地看他一眼,“原来叔叔眼里只有名利权势,怪不得不能理解。我之所求,不过是有冤者,得以昭雪,有罪者,得以伏诛。”
那个时候辛鸾还太年轻。便是许多年后,他在西南封地也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出那日明明自己一片形势大好,无限度地接近了胜利,为何后来却竟至功败垂成。
后来庄珺为他解惑,说济宾王势弱,是因为他最开始就出错了招式,一个国家的君王登位的第一道发令不任用正义之师,满是阴谋,他便注定长久不了,所以垚关那日他反受其累,落入下风。
但是辛鸾的败北,败就败在了他天真的愤怒,他要在那样一个千钧一发地场合里给辛涧一个刑罪相适、天理公道的死亡,对于辛涧那样一个巧于计谋的人来说,瞬间就抓住了辛鸾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