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扭头慈爱笑道,“你这猴儿,以为说这个,我就不责罚你了吗?你娘亲现下有孕在身,你却淘气得紧,看我怎么罚你。”
说罢,就俯身抱起八皇子扭头走了。宫人和依仗也忙不迭得跟了过去,那些战战兢兢跪立在旁的朱一贵亲党起初因为殴打皇子被官家撞见,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见官家毫无问罪之意,赶紧趁机开溜,须臾功夫,地上就只余赵昀和祁非池两人还在跪着,祁非池见他们走远,起身要扶起赵昀,却看见玄武岩地面上一滴泪水晕染开来。
赵昀躺倒在地上,仰头只看着虚空,无数雪花纷纷而下,似是要将他埋葬一般,他继续说:“官家心里总是防着我外家,一边用着一边防着,看着我似乎总想在我眼里看见外祖父,一看到我就想起他还未亲政时被诸位命大臣们处处掣肘的时光,对于一代帝王来说,这是最屈辱的回忆吧。
而老八不同,他娘亲朱贵妃本是平民出身,处处讨好小意维护官家,她所有的东西,都是动不动娇滴滴柔声相求而来。一位娘家强大自幼显赫的贵女,一位娇媚可人处处攀附你的解语花,男人在谁那里能找到自己的尊严?答案不言而喻。
圣人虽和官家青梅竹马,却是见多了官家自小不被重视,被嘲笑,各种落魄的经历,怎比得朱贵妃?
老八的名字叫昱,呵呵,新日登位,新王肇位的昱,这可是官家翻了好多书才照出来的名字‘寝兕伏虎,蟠龙连组;焜昱错眩,照燿煇煌。’,他从出生就享尽官家宠爱,享食邑三千户,开蒙时官家将自己所创秀异体手把手教与他。
我这等孽子,怎么比得过老八?”
祁非池吸一口气都觉得全身的经络在疼,他只听着默然不语,还记得当时赵昀的手用力攥住他,力气大到攥得他手疼,年幼的他低头看赵昀,只见赵昀头上青筋一道一道,眼睛里似乎是含着火,一身的伤,目送着官家一手牵着自己的小儿子消失在宫道远处,那个男人,都没有问自己另外一个儿子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赵昀机灵,偷了太医院的跌打药膏,因着怕贴身宫人看见向圣人禀告,他们最后藏在废弃的宫苑里一处花园里抹药,地面上绿草如茵,身边牡丹花盛开,碗口大一样繁美,坠得枝头都沉甸甸的,惹得蜜蜂嗡嗡直飞,一派初春的盎然生意。
他俩抹完药,也像今天一样躺在地上,赵昀一声不吭,只是拿手指一下一下拨弄着那花枝,花枝震动,花瓣一瓣一瓣掉落下来,硕大一片。祁非池心里空落落一片,只看着那花瓣大瓣大瓣从枝头坠落,落在他和赵昀身上,脸上,明明打赢了架,他却一点都不开心。
十二岁的赵昀躺在草丛里,手里拨弄着牡丹花瓣,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东北山里秋天的时候,落叶比这花瓣大多了。”
祁非池嗯了一声,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清淡的牡丹花香里春光和煦,蜂蝶飞来飞去,有一只红色的七星瓢虫在努力往牡丹叶子上爬,却总是爬起,摔落。最终,似乎是厌倦了这种游戏,它振起翅膀,一溜烟飞走了。
又沉默了好久,祁非池听得赵昀喊了一声:“三哥——”
祁非池扭头一看。不知道何时赵昀已经是满脸的泪水,叫了一声三哥终于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似乎是要将成长至今的委屈都哭出来。祁非池手足无措,笨拙的拍着他,语无伦次安慰他:“别哭别哭我大哥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等我成为大将军,我定然为你报仇!再不济我们找你大哥去圣人跟前告状。都说了别哭啊你”
他到底也还是个孩子,越安慰越心酸,最后自己也跟着赵昀哭了起来。四月春光乍泄,满园的牡丹,藏住了两个伤心的少年。
想到过去那一幕,两个人都是沉默,赵昀说道:“圣人寻了宫人审问,才知道那天的事情,宣了我和哥哥,摸了摸我的头说‘娘对不起你们。’,哥哥发狠说道‘儿子一定不负娘的期望,给娘争气。’,我却说‘阿娘,我们纵使做到十成,官家心里也只惦念着那什么都不做的。何必逼着大哥上进。’一句话却招得娘眼泪又下来了。”
“圣人娘娘身边的侍女将事情一五一十跟舅舅说了,舅舅叹息,说是我对不起阿雪。阿雪是圣人小名。第二天就请求去削去威远侯世袭的侯位。官家说,小孩调皮打架,也是常有的,却欣然接受舅舅的辞呈。”
祁非池苦笑:“威远侯府的牌匾,那是祁家历代祖宗们在战场上流了多少血拼了多少性命换来的,到最后却被因着我们一场架被薅了,我整日里惴惴不安,想着一顿家法是免不了了,没想到父亲没揍我,只摸了摸我的头,叹息道‘三郎以后记得还要护着五殿下。’老太君又是觉得愧对祖宗,又是后悔让姑姑进宫,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没多久就病倒了,父亲给她端汤药时说:‘娘亲,他有心要削弱我们家,跟三郎和阿雪又有什么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