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小满曾经懵懵懂懂想,世人眼里,也许欧阳师伯这样的男子平平庸庸,只是在无锡的一家酒楼里做菜,虽然行当里尊为一声欧阳师傅,但没有钱财缠身,也没有显赫的职务。若是欧阳师伯是那种追名逐利之徒,想必心中会很失落吧。

可是他只是安静待在无锡古城里的一座老院落里,寻常做菜,偶尔兴致来了,喝点小酒,做做古体诗。

不知魏晋。

欧阳伯娘也是安贫乐道的性子,教养子女,做那人间寻常裙钗妇人。

还有一部分青梅被欧阳伯娘拿去泡了青梅酒,就放在西屋廊下,等到过段时间,再寄一罐青梅酒给师傅,喝一口,酒里都带着梅子滋味,似乎又想起了立夏在欧阳家的美好记忆。

枇杷和杏子都要做甜点,梅子、枇杷、杏子这三样被称为树三鲜。枇杷要做成枇杷露,杏子要做成杏子糕。

鲥鱼在这个季节最好,在长江中出没,师傅必然会文绉绉说:“鲥鱼三月出扬子江中,味道及甘美,然多骨而速腐。”,一边问欧阳师伯这可是新鲜的鲥鱼,欧阳师伯总是白他一眼,说:“不鲜,去年的。”

可是小满却知道肯定是欧阳师伯嘱咐了鱼贩子,留的最新鲜的。新鲜的鲥鱼要清蒸,欧阳师伯跟变魔术一样揭去鲥鱼上面的鱼鳞,引来三个孩子的拍手叫好。

河豚却做成刺身,只切薄薄一片,养在水里时几个孩子都戳过河豚,欧阳二哥笑话小满生气时鼓起嘴巴跟河豚一模一样,小满就恼了,可是等到吃河豚的时候,欧阳二哥还会把河豚第一筷子夹给小满。

银鱼要做成辣炒银鱼,放辣椒、青椒,爆炒起锅。小满第一次吃就觉得纳闷,为何江南人这么爱吃辣椒。问过师傅,师傅说,这是师爷最爱吃的一道菜。每次做这一道菜,欧阳师伯都要恭恭敬敬把这道菜摆在厅堂里的供桌上。

师父说,欧阳家夫妇是有大智慧的人。欧阳师伯的爹,也是师父的师父,曾经大有来历,有一天,突然推说手抖拿不稳菜刀,辞去了职务,回到故乡,做一名普通厨子。说,不能赚昧良心的钱。人总是要为子孙积德。

小满不太懂,师傅就笑笑,摸摸小满的头发,说了两句古诗,小满依稀听见“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似懂非懂,自去寻欧阳家哥哥摸鱼去。

蝉声悠长,小满和欧阳家两个小子玩得筋疲力尽,额角鬓发都湿的贴着额头,欧阳伯娘心疼她,赶紧给她沐浴,换衣服,又陪她在凉席睡觉。

小满迷迷糊糊入梦,想着还要问问欧阳伯娘什么是尘网,可是玩的太累,头挨上枕头就睡着了。蝉声入梦。夏天无比悠长。

回想前生,似梦。似幻。已经想不起来许多细节。可是惟愿欧阳家一家人,在那个朝代能平安、顺遂。

小满边怅惘回想往事,边细细做菜。

仲夏的鹿鸣苑,也是蝉声悠扬,栀娘在旁边帮忙,边絮絮叨叨:“小满,会不会那宋太师家寻了什么麻烦来?”

小满手中不慌不忙给手中的黄河鲤鱼去着鳞,汴京靠着黄河,没有鲥鱼,只好拿黄河鲤来代替。说道:“听得那宋夫人的夫婿乃是入赘的,宋太师又权倾一时,想必那位大人多少要顾及着岳丈的面子。”

栀娘这才如释重负,顺了顺胸,感慨道:“谁想到去做个饭也如此多的波折。”

小满想了想:“如今我们麻辣火锅脚店和鹿鸣苑的生意越发的好了,想必也有很多人眼红,以后应当更加谨慎。”

晚上的时候,这道仲夏宴才做好。

蚕豆米嫩嫩,苋菜鸡蛋盒子、松鼠鱼、梅子茶泡饭、杏子糯米糕、枇杷蜜酱。这一桌菜做好了,栀娘看着煞是满意:“即便是小满一手手艺是毋庸置疑,但店里的客人看惯了也腻味了。”

小满就掩嘴一笑:“以后不若按照节气,我们也定期推出相应的节气菜。”

栀娘理直气壮:“你可别笑话我,我们鹿鸣苑又不是御厨,可不是想吃就吃什么。”

小满听着这个话奇怪,就问原因。栀娘解释,原来是自古以来,人人只道宫中御厨必定是集齐了天下的珍奇物产,却不知道,宫中的御厨也有自己的考量,为了避免宫中的贵人突然想吃一道反季候的菜肴,因而物候类、过于稀有的菜蔬都是不上御厨的菜单的。

小满想了想,也是想通了,譬如,今日上一道莼菜汤,那等滑溜溜在水中漂浮才能采就的莼菜,固然名传千古,但是若是皇帝觉得好,哪个冬天突然想起来,你呈不上去,龙颜大怒,那可是杀头的罪。

前世流传下来的宫廷菜单也是些鸡鸭鱼羊等寻常食物,反倒是江南的门阀,扬州的盐商、山西的晋商等那些富庶的商贾之家才有些奇珍异巧的食谱流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