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她知道,是本地藩士乡绅家的幼子,寡言少语,脾气古怪。人人都说他呆傻痴愚,除了舞刀弄剑外一无是处,迂得很。阿薰倒觉得传闻也不一定是真的,听说他家里父亲早逝,兄长在府城的藏屋敷为藩主做事,月旬才归来一次,如果他不能担起家事之计,难道要勉强孀母操劳?
肯放下华而不实的“身份”去做力所能及的事,至少证明这人很有担当。
噗,也许还有些与外表并不相符的洒脱不羁?
阿薰低了头提着笋子小步跑走,那拎着酱油罐的少年只看到个头发又黑又浓的脑袋从身边溜过去跑了老远,心里想一定是不小心吓到了旁人,再朝前走便更加克制的往路边靠。
跑得那么快,大概是被吓坏了,他想。
她提着笋子一路跑回近藤宅,仆人们都已经散了,只有厨房还留了几个人守着。
“阿薰回来了?”厨娘指指厨房灶台上的冷饭:“给你留了点东西,吃完自己去洗碗!”
“嗯。”
前脚收拾干净碗筷,后脚管家婆婆又喊了她去给大小姐的旧桧扇填补颜色。不是手巧眼神好的人,决计做不来,去外面请人修扇子又是额外花销,家主夫人理所当然不肯破费。她接了旧扇子回房间,锦织还没来得及换上粗布衣服回家,见阿薰打开颜料就知道她要补扇面,忙放下手里东西过来帮忙:“你就坐着把窗户打开亮一些,我去打水点炉子。”
等阿薰把要用的颜色都挑出来,锦织也带了温水回来坐在她身旁。隔着温水融了胶再兑上颜料,眉目如画的女孩子靠在窗下一笔一划仔细将褪色的图案重新绘制,桧木薄片上的山石花鸟仿佛重新活了。
“真好看呀!”锦织擦干净手上的水珠凑在阿薰身边瞪大眼睛,她笑着回头看她一眼:“想学我教你呀,可好学啦。你看,蝴蝶翅膀要这么画……”
两个小姑娘凑在一块儿“嘻嘻嘻”闹了一会儿,锦织匆匆忙忙起身往家赶。
外面雇来的仆人大多只做一上午,午饭前就可以回自己家休息或是去做家事,傍晚前再回来赶早把第二天的活计做一做。这样一来不耽误做事,二来主家省了一半工钱不说还免去两顿饭的麻烦。
只有阿薰除外。
清晨早早往山上神社跑,下午又被打发去河边新兴的纱厂做工,晚上要帮仆妇们抬了衣物去河边借着流水清洗。
和服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洗的,一些贫人家的妻女靠着替人洗衣便能养家糊口,近藤夫人精明得很,自然晓得该如何安排。
如此忙碌一整天直到深夜才得休息,阿薰洗漱后躺下还来不及翻身就沉沉睡去。同房的锦织撑着手臂起身,小心翼翼爬过来替她盖好被子,眼看她睡得熟了才缩回自己被子里去躺下继续睡。
第2章
“藏屋敷的账房太太带了两位公子回乡,前几日有人见了。你听说了没?都说大的一表人才,小的那个傻,呆得很!”八百屋老板娘牙都黄了,一边找钱,一边嘴巴里免费赠送消息若干。客人也咧开嘴还了一句:“是呀,极蠢,踩了写着藩主名讳的纸竟不晓得要去寺里跪一跪。”
“大公子懂礼,硬押着兄弟去了隔壁镇子上的寺里,说是这几日又罚他天天去神社。”
交流就到这里结束,两边各自心满意足,一个坐回矮凳上敞开脚继续叫卖,另一个挽着篮子去看盐。
“啊呀!阿薰小姐又往神社去送东西呀?斋藤大人和斋藤夫人没白养你哦。对了,劳你替我给三浦老婆带句话,就说近藤夫人要的东西明日送到。”眼见她背着裹了贡品的布包走过去,老板娘笑得见牙不见眼。
穿了白小袖和红袴,外面罩着粉色羽织的小姑娘也是她和客人闲聊时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孤女,家产被夺,小姐的出身侍女的命,还有她可以预见的悲惨结局,真是怎么讲都讲不厌。
阿薰冲她点了下头脾气很好,背着东西挪着挪着就看不见影子。
“要我说呀,这人的命,天注定,父母也靠不得。貌美、温和、孝顺又怎么样?如今不还是只能乖乖仰人鼻息。”见她走远,老板娘立刻换了个新的交流对象:“当初斋藤大人一家从东京府回来时有多气派!这阿薰小姐也是千娇万宠如珠如宝的在家里养着,结果呢?一场肺痨家里连个做主的都没,只留下个身不由己的女儿。”她掰着手指一样一样数,数完还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买菜妇人点了头,边捡金姜边应声:“可不是,当初斋藤大人连带家产一并托付给近藤大人时怕是想不到现在。说是收作养女,谁不知道是……哦?”说着说着两人越凑越近“嗤嗤嗤”的笑:“近藤夫人可是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