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再怎么随和可亲,骨子里的傲气依然存在那里的。从前世到今生,敢明晃晃说他不是的还没有几个。即便是当年瞧他各种不顺眼的庄先生,在劝他读书的时候还要哄着来。今日却被一个连姑娘都称不上的奴才秧子当面臊了脸面,可想而知薛蟠心中有多不自在。
因此他话一出口便没有好听的来。不仅宝玉和袭人两个呆了,就连他自己都有两分不可置信。稍后看到袭人陡然臊红了面容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也隐隐有两分后悔——
不论怎么说,自己一个大男人,给女孩子掉脸总归没了三分气度。何况袭人这话在他看来虽然不合身份了些,但归根结底,也没有到他大发无名的地步。思来想去,不过是之前便一口闷气憋在胸中发不出去,袭人也不过是运气不好撞上枪口了。
薛蟠想到这里,越发的讪然起来。
一旁愣神的宝玉回过神来,连忙拍了袭人后背一下,开口斥责道:“糊涂东西,往日里你们小性儿骄纵,拿我做筏子编排胡闹也就罢了。今日怎么还将脸面丢到外头去。薛大哥哥什么身份,那可是正经有袭爵资格的小侯爷,岂容得你这个奴婢排揎他来。这也就是薛大哥哥往日里不同你计较才愈发惯得你轻狂起来。还不给薛大哥哥磕头认错,难不成还等着我通知老祖宗和太太撵你出去不成?”
袭人这才醒过味来,连忙跪下磕头,口中赔罪道:“薛家大爷人品贵重,千万不要将奴婢的话放在心里。看在奴婢往日里伺候尽心的情分上,饶了我这一回吧!”
顿了顿,又道:“今日也不知怎么的猪油蒙住了心,大爷绕我这一次,今后万万不敢了。”
袭人一番动作,更让薛蟠觉得不自在了。连连摆手笑道:“袭人姑娘不必如此,快些起来就是。人吃五谷杂粮,岂有不犯错的道理。何况我也是脾性大了些,原不是冲你的。”
袭人听薛蟠这么说,忐忑不安的心稍稍平复一些,又抬头看了看贾宝玉的脸色,这才讪讪的起了身。束手站在一旁,默默不语。如同落水狗的模样看起来倒可怜见的。
薛蟠见状,轻叹一声,开口劝道:“依我和你们家二爷的关系,你便是再言语冲撞,我也不会拿你怎样。可你好歹也收敛一些罢——你家二爷也不是早先那厮混内宅一个外男也不识得的小孩子了。这人来人往的拜访厮见,若是冲突了别人,连带坏了你们二爷的名声。到时候才无你容身之处了。”
贾宝玉听薛蟠这话,立刻问道:“薛大哥哥话里有话,其中可有什么缘故?”
薛蟠淡然笑道:“我能有什么缘故,只是奉劝袭人姑娘勤奋守拙,守好自己的本分。千万别越着性子随意编排就是了。”
听他这么一说,袭人陡然想起中秋夜宴的时候和添香搬弄一些林姑娘的是非,当即讪讪的红了脸面。
贾宝玉原本还不信,这番察言观色之下,反倒悟了三分,当即也冷淡了面容。长叹一声,挥手撵人。“你如今妆容已花,又出了这档子事儿,不太适合留在这里了。你出去唤晴雯进来伺候。”
袭人面色愈发红了。双唇颤了半日有心想说些什么,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微微欠了欠身,低声应道:“是。”
出了书房到外间的时候,冲着靠在门槛子上绣花的晴雯低声道:“二爷唤你进去伺候呢!”
晴雯打量袭人半日,冷声笑道:“早就叫你收敛些别做那轻狂的模样。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充个贤良主子模样给谁看?今儿幸好是薛家大爷过来,傲气虽大些但还不至于和我们这些丫头们计较。他日换了旁人,仔细你这条小命。”
说的袭人愈发的无地自容。
晴雯见状,也不好再说。随手放下了绣了一半的针黹,蹑手蹑脚的进去伺候。瞧见茶冷了,立刻端了茶盘出去换滚滚的热茶来。
贾宝玉这才倒出功夫问道:“大哥哥适才说袭人的话,究竟有什么缘故?”
薛蟠将人说了一通,就不愿再做挑拨离间之事。当即笑着说道:“哪有什么事儿,不过是你们袭人在我的院子里充大头,得罪了我们院子里的姑娘。我敲打她两句罢了。”
贾宝玉冷笑道:“大哥哥这话太小瞧我了。按照大哥哥的傲气脾性,若单单为了这点子小事,岂能大发无名的。我只求你今日原原本本的告诉我,别叫我凭白得罪了人都不知道的。”
薛蟠见状,轻叹一声,只得将袭人编排林黛玉的事情三言两语避重就轻的说了。末了,还嘱咐贾宝玉道:“我和你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你可别由着性子闹将出来,反倒让林妹妹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