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真的决定了吗?”

律师坐在沙发上,凝视着眼前的青年。

寒冬腊月,青年却穿着一身天蓝色家居服,似乎是匆匆披了件羽绒外套就来到了律所,甚至没来得及更换脚上的棉拖鞋。

他来得匆忙,神色却不慌不乱,瘦削的背脊挺拔如青竹,容颜苍白俊逸,令人一眼看去就心生怜惜。

于是律师的声音也不禁放柔和了几分:

“您的配偶陆云川先生,身份不同于普通人,想让他同意协议离婚可能会比较困难……”

方楚熙轻轻摇头:“他会同意的。”

他语气温和,却透出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坚定。

律师不仅又抬头多看了一眼方楚熙,暗暗心惊,只觉得手里拿着的离婚协议书仿佛是一出精彩的豪门狗血大戏。

京城谁人不知陆氏二少爷的名声,接手陆氏三年就以铁血手段掌控真个陆氏企业,据说他为人冷漠寡情,连同父异母的亲哥哥都被他逼得在最近远走国外。他出名的事情还有五年前拒绝了京城老牌家族金家的联姻,转头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男人结了婚,虽然同性婚姻早已合法,却也是引得京圈轩然大波了好一阵。

只是没能想到,那个被陆二少违抗整个家族也要带回来的人,如今却主动来律所拿离婚协议书。

秉承着职业道德,律师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继续问什么,只是将手中打印好的离婚协议书递给他。

方楚熙起身道了谢,唇角扬起着礼貌的清浅微笑。他不笑时,气质上有着一种天然的疏离感,一笑起来,却让人仿佛看见了春日里被风吹起淡淡波纹的湖面。

律师不禁晃了一下神,呆呆目送着方楚熙离开,突然觉得那位陆二少非要与他结婚,也是有道理的。

方楚熙推开律所的门,外面寒风凛冽,像是要下雪。

他打了个车回家,进门时,暖气扑面而来,让他被寒风凌虐的手脚慢慢恢复了温度,那些暂时冻结的情绪也一并涌了上来。

昨天晚上方楚熙失眠了整夜,今早天一亮,就随便披了个外套,去离家最近的律师事务所咨询离婚事宜。

也是这时他才发觉,他跟陆云川结婚,竟然已经有五年了。

这段婚姻的开头其实荒谬又无理,彼时陆云川需要一个能帮助他拒绝联姻的配偶,而他又悄悄暗恋陆云川三年,听闻这件事便大脑一热,去找陆云川告了白。

他甚至不知道陆云川为什么会答应他,只记得当初领证时满怀的欣喜,即使对方只是需要一个应付家中联姻的挡箭牌,但他坚信,只要相处的时间足够,就算陆云川是块石头,也总能被他焐热。

可他没想到,陆云川还可能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坚冰,即使他再怎么努力,耗尽浑身的热情也融化不了分毫,还反被冻坏了一双手。

方楚熙注视着自己生活了五年的房子,这里的每一样物品几乎都是他亲手挑选的,大到沙发与衣柜的样式,小到一盏外观简约的暖色床头灯,每一个细节,都能看出布置者想要精心打造的温馨感觉。

但不论他如何费劲心力,陆云川也从来都不会有半点的留恋。他基本只有醉酒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才会回家,除此之外,一个月有至少二十五六天都住在自己的公寓或酒店。如果真的细算下来,他们两个人真正同住的日子可能还不足一年。

方楚熙一直觉得,这里对于陆云川来说,或许也跟酒店没什么区别,顶多就是有了一个能照顾他的人罢了。

他脱掉外套,推门走入书房。地面上散落着无数黑白分明的打印纸,那是方楚熙曾经写的剧本。

就在昨天,他去参加了大学同学聚会,四周簇拥着各路年少有为的同学。由于陆云川的关系,来与他叙旧的人络绎不绝,而当有人问他还有没有再写剧本时,他却只能尴尬地一笑。

方楚熙还在大学时就热衷于剧本写作,他一毕业就跟陆云川结了婚,也同时踏入了编剧行业,从最底层一步步做起,逐步在圈子里有了一些知名度。

但某次,他刚跟完一个组,因为糟糕的外景环境而过敏的皮肤还没能好,脸与脖颈上还全是红疹,就不得不随着陆云川去了一个必带家属的晚宴。

那一晚京城商圈基本全都知道了,陆家二少跟家里闹翻也要带回来的人,不仅不是什么我见犹怜的金丝雀,还天天跟着小剧组在外面风吹日晒不着家,连脸都快不能看了,简直就是个笑话。

陆云川的哥哥更是在那场晚宴上直接当着他的面告诉陆云川,想换个人结婚的时候,就尽管告诉家里。

当晚回家后,方楚熙本来想道个歉,是他没有按照一开始约定的,做好一个完美的伴侣。

但陆云川先他一步开口,问他的编剧工作以后能不能尽量在家里完成。

那晚,方楚熙沉默了很久。最后他回到房间,拒绝了一个知名导演的进组邀请。

编剧的工作也不是不能在家做,但如果不跟组,最终拍出来的成片大概率就是被魔改出来的东西,这是对作品一向负责的方楚熙最无法接受的。

于是他默默地将脸养好,也没有再打开过电脑里存剧本的文件夹,后来成为了一个能全天在家工作的网文作者。

只是昨天的聚会,当年带着他走上编剧之路的老师也在会上,老人已是花甲之年,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沉痛与惋惜。

回家之后,方楚熙将自己曾经写过的剧本全部翻看了一遍,再回忆自己一路走来的这五年,竟是有些恍惚。

为了一份爱情,他拒绝了追求事业,与以前的朋友们也渐渐疏远。他分明融入不进京城权贵的圈子,却要强颜欢笑,努力成为那个在众人眼里完美的陆云川的配偶。

可五年过去,他却活得孑然一身,甚至连曾经向往的爱情都不曾拥有过。

他究竟在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