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 疯了

……

第二日,张家便送来了讣告,张华在当天夜里便走了,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虽说这十几年来张华将军已经算是解甲归田,但锦东军,尤其是闾州军,都没忘记过他的功绩,哪怕他离开了军中十年,也还是在将士们的心中,如今死讯传来,不少将士都纷纷恸哭流泪。

殷承祉给了他最高规格的丧仪,亲自为他写了祭文,将他的过往功绩如数铭刻在了锦东的历史上。

出殡之日,更是亲自送葬。

燕王殿下都如此了,其他人若还不知道如何做的话,那还不如早些辞官回去种田了。

于是乎,这个初夏锦东最盛大的事情便是张大将军的丧事了,整个锦东都在为痛失这一位大将而伤感,而张家也因此水涨船高,将来不管是在军中还是在官场上,都会因为这份荫庇而站稳脚跟,有所成就。

丧事过后,殷承祉心情始终郁郁,哪怕是时时刻刻都能见到他师父,而他师父也似乎顾忌他的情绪而更加的纵容他,心情还是没办法好起来。

“要是再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就给我滚远点!”冯殃实在瞧不下去了,“跟谁学来的这般混账模样!”

“师父……”

“滚!”

“师……”

“殿下!”欧阳三急色匆匆地进来,打断了燕王殿下的解释。

殷承祉也没恼,反而是松了口气,虽说师父不是真的生他的气,可这般模样他还是听慌的,“怎么了?”他来了正好让他糊弄过去,“出什么事了?”

明州那边并未拒绝他们的要求,不过也应当没这般快有结果。

“有人给姑娘送来了一份东西。”欧阳三脸色很难看,“殿下可能得亲自看看。”

“什么东西?”冯殃问道。

欧阳三看了看她,却并未回答。

冯殃皱眉。

殷承祉也感觉到了事情不妙,“师父,我先去……”

冯殃直接起身往外走了。

“师父!”

冯殃就回了一个字,“滚!”

殷承祉自然不能滚了,急忙跟了上去。

大厅里面摆着一个盒子,两个亲卫守在两旁,虽然是指明送给冯殃的,但这般来历不明的东西,谁敢直接送上去?自然是要检查清楚的,哪怕是打开了也在所不惜。

这一检查,简直没把人给熏死!

因为盒子里装的不是什么稀奇珍宝,也不是暗器什么的,而是一盆血。

已经发臭了的血。???c0

为了掩盖这臭味,盒子外层经过特殊处理,不打开便闻不到气味,一打开了,熏的人脸色发青。

死人他们见了不少,可这般的东西却是第一次见。

谁这么变态?

殷承祉脸顿时黑的不能再黑了,比鬼好不了多少,“殷长乾”除了皇帝,燕王殿下似乎找不出第二个嫌疑人来了。

谁会送来一盆血?

还指明给他师父的?

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齐王据说还在昏迷半死不活中了!除了殷长乾,还能有谁?!

“不是皇帝。”冯殃却是道。

殷承祉心中更是恼恨自己了,“师父,你无需顾忌我……”

“你以为我如你一般无用?”冯殃冷斥道。

殷承祉的脸更难看了,“师父……”

“是连辛。”冯殃看着那一盆发黑的血。

殷承祉一愣,“连辛?那个白光男?怎么回事他?他想做什么?!”

“给我送血。”冯殃睨了他一眼,“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他给你送血做什么?”殷承祉想不通,若说皇帝还能说是试探,可那白光男想做什么?难道是……脸从黑转白了,双拳死死地握着,“他是要提醒你,当年我……”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冯殃打断了他的话,“你在他眼里连粒尘埃都及不上。”

极具侮辱性的话,还是和情敌相比,不过殷承祉却没觉得有什么难受,毕竟这话出自他师父的口,“那他是想要做什么?”

“你不是说找不到安氏吗?”冯殃指了指盆里的血,“就在这里了。”

殷承祉错愕。

“不过人应该还没死。”冯殃看着那盆子血,“这血不是一次性流的。”

殷承祉更惊愕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一样瞪着那盆子血,咬牙切齿地说道:“他这是在向我示威吗?!”

他找了十几年的罪魁祸首都没找着,结果却在他手里,他这是在告诉所有人,殷承祉就是个废物,也告诉他师父,为她报仇的人不是她的好徒儿,而是

“把这东西扔出去!”

冯殃没异议。

燕王殿下急了,哪里还有心情伤感生死无常了,立即便投入到了防情敌的事业中来了。

冯殃也没管他。

若说永乐五年是动荡不安令人绝望的一年,那永乐二十一年便是希望焕发的一年,哪怕这一年,殷承祉也在失去,可比起过去的十六年,却是新生了。

先是他不用等到白发苍苍,不得不将心爱的师父交给情敌,还在步步得寸进尺当中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后来明州那边也给出了好消息,皇帝被前皇贵太妃现懿和太后给整的真的连觉都睡不好了,还有便是,他师父对他的情敌一如既往的厌恶,为此,他都可以接受情敌隔三差五送血过来的恶趣味了。

至于安氏那妖妇,用他师父的话来说,便是现在她比死还难受,生不如死便是她如今最好的写照了。

虽说这是情敌一手促成,而且还拿来邀功,可他也乐见她如此惨状,找了几次都找不到那白光男之后,也便歇了心思找了,免得让他师父觉得自己容不下一个根本没有杀伤力的情敌!

转眼,便又过年了。

就在除夕前,明州那边又送来了消息,齐王醒了,虽然具体的情况,齐王府严防死守不肯透露一丝一毫,但能醒来就应该是熬过去了。

殷承祉也不觉得齐王会这么轻易就死了,好像成了一个悖论,有时候人死的很容易,而有时候却又十分的艰难。

燕王府今年过年的一切节目都停止了,连百姓的拜见也都停了,燕王府给出的理由是张将军一年孝期大孝未过,燕王不愿庆贺,虽说让大家失望了,但也还是理解接受。

而实际上,殷承祉也的确因为这个原因不愿大张旗鼓庆贺新岁,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这一年除夕,他只想和冯殃一起过,就他们两个人,和十六年前的那些除夕一样。

他迫切地想要抹去这十六年来缺失。

“师父,这是十六年来的压岁钱,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你给我吧。”没见过有人亲自给自己准备压岁钱的,而且还是个老大不小,在人家家里都能生一堆娃娃来向他讨要压岁钱了中年人,“你给我吧!徒儿准备好了!”

冯殃看着他满脸的期待,胸口发闷的厉害,“阿承,都过去了。”他抬手摸着他的头,像是那些年一样,他蹲在她的跟前,仰头看着他,眼里全都是信赖,“都过去了。”

殷承祉眼眶红了,笑道:“我知道,师父,我知道。”可他还是执拗地想要抹杀掉这十六年,坚持着要她给自己发压岁钱,好像发了那压岁钱,便真的没有了这十六年的缺失,“师父,给我啊。”

“好。”冯殃点头,一封一封地给他,整整十六封。

殷承祉全都一封一封地收,开始是笑着的,后来笑的更灿烂,再后来,笑没了,眼眶中续满了泪水,可却一直忍着。

“想哭便哭吧。”冯殃说道,“再大在师父面前也就是个小娃娃。”

“我不想哭。”殷承祉摇头,却也不是因为哭了便承认自己是她口中所说的娃娃。

冯殃失笑,“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殷承祉的话没有说完,只是仰头看着他,到底想要什么,眼中已经写的清清楚楚了,他想像当年那样,很想很想,当年他只会偷偷地做,被发现了还落荒而逃,现在他却是坦坦荡荡的,别说逃了,还不让别人逃。

冯殃皱眉。

殷承祉眼中的光消散了,又笑了起来,虽然坦坦荡荡了,可他心里也更清楚了,她纵容他,宠他,护他,什么都应他,可到底还是不喜欢他的,至少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在她的心里,他终究也还只是个小娃娃。

难过吗?

难过。

伤心吗?

伤心。

可要强求吗?

不!

他已经很满足了,她会陪他走完这一辈子,一辈子都陪着他,守着他,护着他,纵着他,这就够了。

他不能太贪心的。

太贪心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的!

“饭菜都凉了,我们用膳吧!”他将十六个封包全都小心翼翼放进了怀中,站起身来,“这可是我亲自酿的酒,师父你尝尝,当初为了学这酿酒……”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说起了那十六年间的事情。

冯殃默默地听着,默默地喝着酒,偶尔应他几句话。

殷承祉一个人说的也起劲,也很喜欢这种温馨自在,师父就该是这样子的,爱答不理才是她,这些日子她一定忍的很辛苦的,明明见不惯他那般放肆,却还是不得不一直在纵容他,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她待他更好的人了。

他还有什么要求的呢?

爆竹四处响起,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已过子时,新的一年来了。

用了二十二年了。

他又老了一岁了。

殷承祉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师父,我是不是老了?”

从孩童时期遇上她的那一刻起,到现在,三十年了,他一年一年地长大,一日一日地老去,她却始终没有变过。

他忽然间觉得恐慌了。

“师父,我若是老了,你不许嫌弃我!”

冯殃叹了口气,“你不老。”

“可我以后会!”

“你也想长生?”

“不!不!”殷承祉使劲摇头,喝了很多的酒却也没让他脑子糊涂,“我不想长生!不想!”

他承受不起长生的代价!

那个连辛说,她的血可以,可他怎么可能去做?!

绝对不可能的!

死也不可能!

“师父,以后我若是不在了,你别忘了我,好吗?”

“你不会。”冯殃却道。

他不会?

“不!我不会再喝你的血!”殷承祉脸色顿时变了,“就算我们死在一起我也绝不会再喝你的血!”他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当年的事情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再碰你一滴血!”

“你……”

“不要再说了好不好?”殷承祉却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哪怕你不答应,哪怕等我不在了你很快就会忘了我,都不要再用那样的法子让我活下去!师父,我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些年伤了那么多次吗?不是我真的没用给你丢人,更不是战况惨烈到连我一个主帅都屡屡负伤的地步!而是我……我……”

“你”冯殃真敲破他脑袋的心都有了!他怎么养了这么笨的孩子!

“我再也不会了!师父别生气,我再也不会发傻了!”殷承祉连忙道,“我们不说这些了,都不说了,大过年的,说这些扫兴的做什么?喝酒,我们喝酒……”

说也是他,不给说也是说,不过今晚上似乎,不,就是燕王殿下主场的,任谁都没法子对他如何。

酒喝完了,饭菜冷了,外边的热闹也散的差不多了。

殷承祉知道该离开了的,他师父已经困了,满脸的疲惫,这让他很不安,哪怕十五一次又一次地保证师父真的没事了,每天的平安脉也都没问题,可以前的师父不会累的,当初师父什么时候露出过疲惫?他知道,师父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很晚了,师父,你休息吧,好好休息。”

冯殃抬手揉了揉眉间,然后做出了一个极其荒谬荒谬到了极致的决定,“你可以留下。”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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