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林茂被警察带走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裴松溪站在窗边,拿相机对准着窗台上新冒出来的爬山虎,记录下它们绿意盎然又充满活力的样子,唇角不知不觉弯起了一点好看的弧度。
丁玫也在家,听闻警察要把丈夫带走,她再也维持不了平日里雍容大气的贵妇气度,哭着扯住了裴林茂的衣袖:“不,不能跟他们走。”
裴林茂比她冷静很多,最初的慌乱过去之后,他的目光落在站在窗边的人身上,那人背对着他们,并没有隔岸观火的得意和雀跃,只依旧是那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他忽然发现……是他错了。
松溪从小成绩就好,相貌也好,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师长、亲戚都只会称赞她,在她的耀眼背后,他原本还算优秀的履历,就变得平平无奇,光芒黯淡。
直到母亲得上抑郁症,被父亲关在家里,松溪再也不出门,也不参加任何社交晚会,从众人的眼中淡去之后,他终于找到了一点人群中央的耀眼位置,游走于众人之间,是受人吹捧的裴大少爷。就连母亲去世,妹妹情绪崩溃,也不能让他从那种被簇拥、被围绕的感觉中醒来。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他做错了。
松溪从来就没想过跟他去争抢什么……如果不是他步步紧逼,她根本不会夺了他的权,如果不是他非要去动郁家那个小丫头,她大概也不会做到这一步。
她应该早就知道的吧,只是按捺到现在。
裴林茂低下头,轻声笑了一下,拂开丁玫的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按了按,一开口嗓音就哑了:“阿玫,你在家好好的,爸回来了你别跟他闹。暂时别跟小远说了,也别跟奶奶说了。我走了。”
一阵清脆手铐碰撞的声音响起,混杂着踢踏的脚步声和女人压抑的低泣,在客厅里盘桓不下。过了很久,随着大门砰的一声关上的声音,终于重归平静。
站在窗边那人终于放下相机,转过身,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也往外走。
丁玫坐在沙发上,哭的不能自抑:“是不是你做的,松溪?”
裴松溪抿了下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刺眼又炽热,魏意已经等在路上,车窗缓缓摇下来:“裴总,现在过去吗?”
裴松溪微微颔首:“走吧。”
车开到郁家的一家仓库。
在警察到来之前,她还有些问题,想亲口问一问郁安舟。
郁安舟这些年来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不过是放出一些有关他的把柄,就有各方利益来找他的麻烦。他被逼无奈,藏到了一家小仓库里,据说还受了轻伤。
站在仓库生锈的大门外,魏意拦住裴松溪,让随行来的保镖推开大门。
有个穿着灰色工作服的中年男子跛着腿就跑,保镖很快就追上他,高大健壮的汉子轻而易举就压制住他,笑出一口白牙:“别跑,兄弟,聊聊天而已。”
两个保镖负责清场,周围很快就空了。
郁安舟微眯了眯眼,逆着光而来的女人走的很慢,他看了很久,才低下头笑了笑:“果然是你。我就说……”
裴松溪眉眼冷淡:“我来只是想问你,当年那起车祸,是你做的吧?”
那件事情已经太过遥远,证据更在爆炸现场消失的一干二净。虽然她以研发、生产和销售违禁药品为理由,将裴林茂和郁安舟送进牢里。可是只要一想到郁绵,想到她过早失去的父母,想到她那么小就背着书包来到裴家……裴松溪的心里总有无端的恼意,一定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郁安舟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也不着急,只幽幽的笑了一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还有我父亲,他也知道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吧。看,他总是这样,明明以前我学习也很好,可他眼里就只看得到我哥。”
“所以你就害死了他。”
“是啊,”郁安舟舔了舔嘴唇,“那就怎么样,我要得到我想要的,当然要解决拦我路的人。要怪只怪……”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空荡寂静的仓库里就响起‘砰’的一声,一向冷清淡漠的人眉头紧蹙,将他踹到了地上。
郁安舟大笑起来,又挣扎着坐起来:“我说的有错吗?要怪只怪他自己,他何必那么善良呢?他早就知道我想做什么,却没有先下手为强,甚至把自己妻子的命也赔上了,还有他那个小丫头……咳咳,她没死,可真是我错了,要不是裴林茂……”
“闭嘴。”
冷冰无情的声音打断他的话,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闷闷的碰撞声。
裴松溪动起手来,快、准、狠,她是练过跆拳道和巴西柔术的人,对付一个身体健康的壮汉都不在话下,更不用说是打这个受了伤的人渣。
干净利落的几下,郁安舟被彻底打趴下,脸贴在地上,咳嗽着说:“……你、你竟然敢打我。”
裴松溪接过魏意递来的湿巾,动作轻慢的将指尖染上的血擦掉,把纸巾扔到地上,转身往外走。
还没走出大门,她的电话响了,是一首轻柔舒缓的钢琴曲。
她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
像是利刃没入了刀鞘。
裴松溪一边往外走,一边拿出手机,递到耳边接了,声音是控制着很好的温和:“绵绵,怎么了?”
留下清场的两名保镖不明所以,彼此对视一眼,一起摇了摇头。
嘶,刚才出手狠辣无情的女人,原来一转身又可以这么温和。看来之前魏总助说老板脾气不好,不要惹她,那是真的。
走出偏僻老旧的小仓库,裴松溪示意魏意晚点再开车。
她往树荫下站了站:“最近很忙吗?”
少女欢快活泼的声音混着一点电流声传过来:“对哦,日常安排的好满,今天刚刚去参观了大英博物馆。我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间跟你打电话,加上时差的原因,今天室友生日,高兴的还没睡,我才能出来一下。你呢,你现在在忙吗?”
裴松溪想了想,轻轻嗯了声:“最近很忙。”
“那你不要太累,你工作起来总是没日没夜,作息也不规律。”
裴松溪说好:“我知道的。你也早点睡,不能打电话的话,发信息吧。”
郁绵在那边叹了一口气:“好吧。那你看到我给你拍的照片了吗?今天的天空好蓝,像一块干净的蓝玻璃。”
“看到了。我……我刚拍了一张爬山虎的照片,还没来得及发给你。”
少女笑起来,声音里满是愉悦:“好,记得把照片发给我哦!我要回去睡觉了。”
“嗯。晚安。”
电话挂断,裴松溪站在原地,轻轻舒了一口气。
半晌,她把那张绿意旺盛的照片发过去,很久都没等到回复,看起来对方像是已经睡了。
-
郁绵参加完夏令营回家,已经到了八月底。
这个夏令营原本的日程安排只有一个月,后来活动变多了,几乎把整个西欧大陆加上英国都逛遍了,花了快一个暑假的时间。幸好活动很有意思,参加的学员都收获很大。
郁绵出了机场,看见魏意在等她,多多少少有点失望:“魏意姐姐,裴姨今天有事吗?”
魏意冲她笑了笑,递给她一杯刚买的奶茶:“裴总最近有个很重要的项目在谈,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郁绵愣了一下:“可是我马上就要开学了,她……”
魏意偏过头微笑:“嗯?”
想说的话收回去,郁绵低下头笑了笑:“没事。”
她都这么大了,不能再要求裴姨始终陪着她的。
魏意送她到家。
她收到裴松溪的信息:“冰箱里有榨好的橙汁和西瓜汁,你的录取通知书在茶几下面的小抽屉里。”
郁绵看着手机笑了笑,为自己刚才的幼稚心理感觉不好意思。
看吧,虽然裴姨很忙,但是她还是会时时记得她的。
她倒了一杯冰橙汁,降了降躁意,又跑过去找出她的录取通知书——大红色的封面,金灿灿的字体,写着她的名字和永州大学的校训。
她看着看着,忽然弯了弯唇角笑起来。
假期的最后几天总是忙的,她在家休息了一天,就出去跟朋友们见面。
景知意、梁知行和陶让都如愿以偿,上了宁大,许小妍按照原定计划,准备出国读书。只有她一个人北上求学,这么多年来陪伴在身边的朋友,忽然都要分开了。
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面前,许小妍忽然大哭:“呜呜呜呜我要一个人走了,你们一个都不在,以后我要是害怕该怎么办?”
她一哭,两个男生都慌了。
景知意和郁绵倒是见怪不怪,给她倒了杯果汁,递了一包纸巾,给她哭了个够。
等她自己哭到不好意思了,梁知意才嘲笑她:“哭的像个傻子一样。你出国,绵绵去永州,你们不都是一个人,她都没哭,你哭什么?”
许小妍眼泪汪汪的问郁绵:“绵啊,你都不怕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