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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通船方便, 河岸两头仍然只靠摆渡往来, 雀阳置的置啬夫张泰安又多了个新活,每日要将做好的三餐送去河对岸, 给码头上验货取税的吏员们送去。

这三个吏员都是今年刚从京师派遣来的郎官出身,对张泰安客客气气,平常吃住都在置内, 相处也融洽。而陆九白天在码头上帮忙,晚上回置内洒扫,也羡慕这些自太学出身的官员见过世面的气派,常常一道吃住讨教,他办事利索能干,个性干脆,也很得众位新来之人的喜爱。

渐渐的, 张啬夫和陆九连忙了十几天,仿佛已经将之前那些不快与阴谋忘记, 生活也重新恢复了平静……直到九月初的一个夜里。

置内的角门再次被叩响, 以为是晚来的商旅, 陆九披衣嘟囔着去开门, 就见初秋淋漓的夜雨里,张啬夫也撑着破伞哆哆嗦嗦提着灯过来了。

“你早点去歇着, 我招呼人。”有了之前的经历,陆九嗔怪张啬夫的话少了, 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懂事的孩子,也很少去提那伟大的愿景和理想了。

“这段时间往来的官驿人多,我怕他们要验押印,还是先起来看看。”

张泰安就算再愚钝,也发觉近日朝廷往来的公文增多,他因之前算是勉强“戴罪立功”没受周氏罪案的牵连,深觉侥幸,再加上那日一惊一吓,再不敢像从前一般得过且过做事,凡事事必躬亲,就连这半夜的辛苦差事都不假人手,自己去移开门栓招呼人。

来人一共两个,站在漆黑的雨夜,一身蓑衣都朝下滴水,后面的那个亮出腰牌,果然是郡府衙门的人,蓑衣里还穿着铠甲,张泰安不敢怠慢,忙将人引进后厅的客房,点上了亮烧好了水,陆九还专门生火烤去准备给来人蓑衣一身的水雾烤干。

只见一直在前面的那人摘下斗笠露出笑容,陆九手里的火钳子当时就吓得掉在了地上。

“不用忙活了,只是来看看,一会儿还要渡河去。”孟苍舒解开蓑衣,露出里面刺史的官袍,他转头吩咐刘甸道,“刘校尉,我和他们私下说两句话。”

刘甸训练有素,当即行礼离去,不大的客房里因三个人中两人呼吸都急促慌乱,刚点的灯烛都不住乱晃。

“坐吧,今日又不是堂审。”

孟苍舒平易近人,甚至主动让出位置来,可眼前的二位连站着都直打颤,根本迈不开腿。

“我来是替庞县侯传个话,张啬夫,你原本是青郡军的人,在这里若是做得不顺心,县侯让我告诉你,他可以调你回去长青县城,如今那边也开始加固城墙,自东往来的行人日渐增多,他原本是觉得你老成才举荐你做这个啬夫,但此时你有难处,他自会体谅,就算你想颐养天年,他也不会亏待你,田地宅屋都会有的,你跟随他多年,虽只是个笔吏做粗粗的抄写,但怎么都算是早年跟出来的老人,我的为人嘛……你们大概是信不过了,但庞县侯的话想来还有信誉。”

孟苍舒明明话说得温情,可和当初威胁人一样是那副慢悠悠的口气,陆九听得心惊肉跳,但余光却瞥见张啬夫眼中带泪,竟跪了下去。

“是我无能……一把年纪不能做出一番事业,还让县侯大人担忧,大人是体谅我才给我这体面的差事,不然轮着谁不好?可我却不争气……弄出那么大岔子来,让县侯平白担忧,我对不起县侯大人的知遇之恩……”

张泰安哭得让人伤心,陆九一时不能理解其中复杂的心境,但孟苍舒却是明白,他起身扶起张泰安,拉着他坐好,平缓道:“张啬夫,过去的事我因自己的谋算让你们担惊受怕,是我的不是,你虽办事有些粗糙,但无伤大雅,此事既然已经揭过去了,不如你和小陆九去长青县那边,我知道你们在这里每天战战兢兢怕被熟人问起旧事来,庞县侯也是好意,不想让你们为难,这也是我一点于心有愧的心意。”

孟苍舒的话温和且真挚,一点也不像二人印象里能说出这番话的混账,张泰安是发自内心觉得对不起庞绪,孟苍舒的话也正说到他心坎上:他是最怕事怕麻烦的,如今在经历这个之后,从前往来熟识之人跟他打听这些话,他生怕泄露什么,紧紧张张反倒更遭人疑心。

这段时日他过得难受,人也瘦了不少,听到这般贴心的话,就算是从孟苍舒口中说出来的,他也觉得心动。

可是……张泰安也有自己的顾虑。

他看了看一旁一脸不知两人在说什么的陆九,忽得警醒道:“我……不是……小吏不敢有怨怼,能任职在雀阳置,乃是福气,不敢再叨扰庞县侯和孟……孟刺史了。”

孟苍舒看出他的为难,于是伸手招呼陆九近前,吓得张泰安惊觉这位恐怖的刺史许是会可读心的妖法,吓得当即就要求饶,可孟苍舒恍若不觉,只问陆九:“最近做事还算勤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