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虽是能督促就督促,但还是顺其自然吧……
不过眼下,孟苍舒不想萧秩拿话继续套庞绪,主动下马走过来,拜道:“参见庞县侯,多日不见,您竟消瘦至此,可是春耕有所不顺?”
这是很自然的言辞,他孟苍舒是一郡之长的两千石,郡东的封侯理应说明眼前的境遇。
“多谢刺史大人关怀,倒也不是事情繁杂,而是这几日预备着修那条自新县城到郡东外灵武郡的官道,可春日频繁骤雨,庄稼倒是乐得,好多材料的运输却犯了难,我前几日亲自去跑了两趟,也还未全调度来,只怕工期延误,影响秋日郡东开关……”
庞绪是实在人,字字肺腑,萧秩听了也禁不住一声叹息道:“如今良慈郡缺东少西,却还要诸位巧妇来为无米之炊,当真是朝廷的过失,待我归去后必然陈言于圣听。”
“太子殿下,臣有一言。”庞绪说道,“圣上日理万机,忧勤不移,哪有工夫面面俱到?况且给良慈郡的赏赐已然够多了,臣感怀圣恩,不敢奢望,只要圣躬安,臣必然尽职责明事理,不必让圣上为臣分内之事劳心。”
孟苍舒和庞绪一人要一人拒绝,让萧秩一时恍惚,好在他还牢记出来前父皇私下密谈告知的使命,于是忙请庞绪引自己入城内。
三人行在最前,又以萧秩最尊,孟苍舒与庞绪各次左右。
今日的长青县城乃是石家堡所改,各处房屋与设施均十分完备,只是规模略小,房子也不如襄宁城开阔,临时市集也杂乱仓促,原本的夯土堡门仍未腾出手加砖石,看着有些简陋,可内里似乎比襄宁城的南城还安宁平和许多——至少没有什么断壁残垣的废墟。
萧秩一路走来,认真询问庞绪县城中境况,听着介绍连连点头,孟苍舒老老实实跟在后面一言不发,给庞绪施展的舞台。
待到入了如今的长青县侯府——庞绪的住处,正堂开宴之前,萧秩却命人都下了去,只留孟苍舒和庞绪二人,而后他一直盈面的笑意骤然不见,换做端肃的沉着,自怀中取出一龙绣锦缎方袋,于其间抽出硬封的纸张朗声道:“圣上密旨,宣,庞绪、孟苍舒拜接。”
庞绪是真吓了一跳,孟苍舒却是装出来的惶恐:他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场戏了。
因是密旨,书写多为轻捷之语,然而开篇却听得人心惊肉跳:
“西陲衰微多事,饱经涂炭,尔等理掌辖管此地,应尽心为责,虽是一方之土,亦是王臣之滨,不可因远而怠慢诸事机要。”
接下来还有一大段警示鞭策,说得都是曾经良慈郡有多少封疆大吏,后来化作尘土,有些佞臣乱贼曾经也是朝廷器重之人,后来四姓之乱趁机起事,满腹贪欲和狼子野心才让此地变成今日的模样,你们二人要戒之慎之。
可是忽然话锋一转,又变成了和煦的春风:
“然朕甚至尔等为良善直臣,忠心可表日月,惠敬能达天地,绝非乱臣贼子。”
又说良慈郡有你们两个,朕放一百二十个心,这话是发自肺腑,每天夜里睡觉前,朕一想天下的烂事就头疼,可每每想到良慈郡有你们二人坐镇,就又能安然入睡。
孟苍舒心道,你每晚都有不同美人侍寝,睡着了也是累的,和他们有个鬼的关系。但表面上他装得和真的见了皇帝的励精图治夜不能寐,好不感动。
但这敲打后的安抚,却实在精彩,自己虽不吃这套,可庞绪都快落泪了。
接下来的内容是给庞绪的:
“庞绪吾将,朕为安天下而不得已解汝甲胄,命汝离鞍辔,心中甚为不安。”
后面不停的表示,庞绪识大体,会为天子和天下考虑,做将领那是一等一的忠诚武勇,做能臣也是一等一的纯仁善质,朕那年春天遇见你,纵论天下与你意气风发一起纵马,每每夜里梦回,惊醒发觉唯有冰凉锦衾环绕,都不受控制的落泪,你过得好吗?你也会回忆那段时光吗?你怪朕吗?
在庞绪已涕泣出声的时候,孟苍舒却竭尽自己的演技和涵养,才勉强才没翻出白眼来。
皇帝老板,你半夜醒过来左右边能摸到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吗?还冰凉锦衾……你的后宫又不是停尸房……再者说了,你昔日部下被你调遣一路从青郡跑来良慈郡,那才叫不能解甲日日要和冰冷的恶劣环境为伴,他的苦你其实全然知晓,不也还是为权力之重尽数无视了么?
可庞绪哭得真情实感,孟苍舒也只能配合挤出一两滴眼泪。
当然,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眼泪逼得他差点自己偷偷掐自己。
接下来就更是老生常谈,皇帝表示,乱世的荣耀就留在乱世吧,如今你已有了爵位富贵,让我们共同享受亲手打下来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