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来的留学生都是苦行僧,日子过得清苦,又拼命学习,拼尽力气想要留下来,这是来美国不久后,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
他们视美国如神明,什么都是完美的,社会文明,制度完善,他们聚在一块儿爱对比,爱反思,过去的一切,都是那样糟糕,愚蠢。南北渐渐不同他们往来了,她专心搞副业挣钱,她不爱反思,也不爱抨击什么赞美什么,她要快乐过日子。
起先,她带过同胞们来赌马,自然不收学费。第一次,大家都很忐忑,捏着可怜的钱,又像模像样夹起报纸,在人头涌动的马场里像瑟瑟的老鼠,不晓得要不要押一匹,诱惑太大了,赢了的话,少则赚几十块美金,多了几百,太心动了。输了就很惨,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又不是没这么过过,还怕勒紧裤腰带吗?!”男同学下定决心喊道,像是给自己打气。
工作人员态度非常好,大家还是拘束,对着赛马名单上一个个英文马名,茫然又激动。他们听闻南北赌马赢了好些钱,这太刺激人了,于是跟着过来,真到了马场,犹豫得不得了。
南北很老道地说:“要不然,你们先弄个最低投注,还拿不定主意的话,干脆这次别买,看我玩儿一次,下次再来。”
大家觉得来都来了,不买回头要后悔,商量那么一会儿,决定买,把钱都给了南北。
这心情,不亚于当年等高考录取通知书。
头一场,押的很小,大家在看台上死死盯着自己买的马,心脏呼呼直蹦,恨不得替那匹马跑起来。美国人真有钱,各种各样的消遣叫人眼花缭乱,赌马很热闹,他们爱站起来加油,几个人紧张得很,坐那揪着心,等见结果了,立马高兴得又搂又抱,就这么简单赢了二十块!二十块美金!北京一个普通工人每个月的工资,也不过三四十块钱,早饭买一个喷香的糖油饼,才八分钱!他们激动不已,换算着国内的生活,他们一面颤抖,一面深深觉得活在这世上,国与国,人与人,差距竟是这样的大!比天跟地之间的距离还要遥远!
“与时,你真是奇才!”同学们围着她夸赞。
南北说:“无他,唯手熟耳,这跟卖香油的、割猪肉的,其实也都一回事。”
大家都哈哈笑,心情非常好,下面的那场,南北特别看好那匹枣红马,她要下大注,问几个人要不要跟。
“与时,确定能中彩吗?”大家七嘴八舌问,他们需要一个确切回复,但又晓得,这种事,哪能百分百呢?
最终,只有一个胆子大的,跟着南北下大注。那马跑起来,没多会儿,一骑绝尘的样子,搞得看台上又蹦又跳,南北也激动起来,用英文给马加油,入乡随俗,这马自然是听英文长大的,还得是美式口音。
她兴奋得满脸通红,把卷发上的丝带扯下来,像一面旗帜那样高高挥舞,这一场赢了,狠狠大赚一笔,搞得没买的非常后悔,剩下几场连忙跟着南北下注。
这么一天下来,人都恍恍惚惚的,还能这样赚钱,又快又刺激,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但南北也有输的时候,她把这个当玩乐,高兴就好,并不恋战。后来,冯长庚来美国,听说她赌马的事,也很心动,南北那会儿已经开始学炒股,研究股票,抽了个空带冯长庚来。
冯长庚也没见过这阵势,他特别谨慎,问了南北很多,把她问烦了,说:“你这人能不能有点冒险精神啊?赌马赌马,赌这种事肯定有输有赢。”
冯长庚说:“我又没你这样的资本,输得起。”
他对她真是又喜欢又有点畏惧,谁能想到呢,他们当年一块儿在月槐树为了点柴火大动干戈,现在却置身美国的马场,用美金下注。
南北觉得冯长庚跟个娘们似的,一点不利索,存心耍一耍他,故意挑了一匹不好的,叫他输钱。冯长庚见那马越来越落后,心都凉了,他不大高兴,问南北怎么回事。
反正两人后来发生点口角,南北本意是后面铁定叫他有赚的,她晓得,大家都穷学生。可冯长庚已经很不高兴了,南北看他脸色不好,说:
“你真是输不起,还想留美国挣大钱?我劝你趁早回国找个铁饭碗捧着。”
冯长庚被刺痛:“我是输不起,我是信任你才跟你下注的,你带旁人都叫人家赢钱,怎么偏偏到了我,上来就输?”
南北说:“我早说了,有输有赢,我带他们来也是输过的。再说信任,人应该除了自己,谁也别信。”